话说宠渡正走在队伍中间,冷不丁身后一人趔趄欲倒,眼看着扑在地面。
宠渡眼疾手快,将人硬生生拽住,沉声言道:“道友当心呐。”
“好大的气力!难怪轻松举起石狮,果然非虚。”来人心骇不已,很自然抬头,想趁机看看宠渡的样子。
黑色的面纱后面,是一张黢黑的脸。
黑色的脸盘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
眸子泛着幽光,所以那眼中的神采非但没有被黑色所遮盖,反而因此更显得凌厉冷冽。
狼也似的目光!
“脚下滑,对不——”
来人正要言谢,冷不丁见这样一对招子,说到一半话就变了,顿如见鬼一般,“哦哟”怪叫着扯身就往回走。
“怎么样、怎么样?”
“可看仔细了,是‘小龙虾’不?”
“是你个鬼哦,是个黑的。”
“黑的?!”
“这么说不是宠渡?”
“声音也不像……但就算不是,这厮也绝非善茬。你们是没见着那对招子,妈的还以为见着狼了呢,可吓死老子了。”
后面七嘴八舌,动静不小。
只言片语落入耳中,宠渡不恼反喜,忖道:“若能就此打消他们的疑虑,未尝不是好事。”
正想着,忽听人声嘈杂。
众人循声绕过几片树丛,却见林中有个开阔之地,早已聚集了百十散修,个个势如蛮牛,无不是气血旺盛的精壮男人。
队伍停下时,玄阴宗弟子的声音也远远近近地回荡开来。
“我等在此暂作歇息,等其他师兄弟到齐了,一同回宗。今日之后,尔等或在山下共事,不妨趁此时候熟络熟络。”
其言在理,本来就认识的,围坐笑谈;那些单枪匹马的,只能凭借眼缘,各自拉帮结派;也有偏坐一隅独自小酌的。
总共百多人,分成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圈子。
至于宠渡,单手举起石狮的威慑犹在,便无人主动搭话。
其实鏖战一夜,新伤加旧患,急需调养,宠渡倒也乐得清静,兀自寻一处僻静之所,闭眼假寐。
忆及前事,脑海里闪过那个叫“戚宝”的大胖子。
记起二人瘦身之约,宠渡不由嘴角轻扬,“有趣的家伙……不是很臭屁地说净妖山下相会么,到底入选没有?”
兴许那胖子被别的招役点收了?
若真如此,二人迟早是能见的,也不急此一时;如果被淘汰了,那就只能看缘分了,毕竟交情浅,没必要特意去找一个不相干的人。
宠渡正想着,地面微微一震。
——咔嗞咔嗞。
枯叶的脆响声中,一双大脚映入眼帘。
“道友请了。”
“怎么,”宠渡抬眼笑问,“迅哥儿也爱清净?”卢迅叹道:“唉,你看俺这糙汉模样当晓得,俺自然是喜欢热闹的。”
“道兄言重,所为何来?”
“俺就一粗人,”卢迅躬身一拜,“之前若言语冒犯,还请不要记恨。”
“前事随风,你不必挂怀。”
“大气!”卢迅竖指赞道,“老实说,俺打娘胎里出来就一身是劲儿,这里百多号人,单论气力,能与俺打成平手的没几个。”
“所以呢?”
“你比俺力气大,也比俺机灵,俺服你,就想跟你喝口酒。”卢迅把酒葫芦举在手中,满脸情真意切,“若不嫌弃,咱就走一个。如何?”
自打昨晚流云葫芦出现异变,就怕一着不慎被葫芦刀切成两半,宠渡再不敢拿它来装酒,放在储物袋中藏着,眼下的酒葫芦是早上新买的。
“倒是个耿直汉子。我若不喝,只怕他以为我还在意前事。”宠渡思虑电转,掀起斗笠上的黑纱,同样取了葫芦握在手中。
喝一口?
那就喝一口。
“杜冲。”
“卢迅。”
嘭!
葫芦相交,二人各浮一大白。
“老弟为何这般模样?”
“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日后有机会,再与你细说。”
“行,俺相信你自有你的道理。”
又对饮几口,卢迅问:“昨夜猎杀一事,老弟可曾听闻?”宠渡点头作答,反问:“你也去了?”
“杀人越货,俺从来不做的。”卢迅笑道,“只是可惜……”
“没去还捡条命,有何可惜?”
“倒不是这意思。虽不曾亲眼得见,但坊间早传开了,俺也听闻一二,那宠渡可真有手段!”
“怎地,迅哥儿有心与他比划比划?”
“这倒不是。”卢迅摇摇脑袋,“似这等人物,俺佩服得紧,结交还来不及,怎会跟他动手?……只恨无缘罢了。”
宠渡大笑。
“老弟为何发笑,俺说错了?”
“迅哥儿当真可爱!若你信我,你与那厮一定有缘相识。”
“借老弟吉言,但愿如此。”
对饮间,另有两支队伍先后到了。
至此,林间已有两百多名壮汉。
玄阴弟子挤在一堆商量片刻,对着传音符嘀咕了几句。
不久之后,人堆里便响起一声惊呼。
“快看,那是何物?!”
众人听声辨位,顺着那人的指向,遥见一个黑点来得极快,等到了近处,始得真容。
一条二层篷船。
同是飞行,法器可比不得法宝。
比如那蓬船,靠的是诸多弟子催动船上阵法,以灵力维持。
而法宝,虽然也刻有诸般阵法,却经丹火炼化与温养,借与天地元气之间的相互作用而浮空不坠,随主人心意而动,端的比法器好使。
“敢问师兄,这可是贵宗之物?”
“正是本宗法器,全速可抵玄丹初境御宝而行。稍后便乘此船,到了山下灵田,后续诸事自有安排。现在,且随我等上船。”
“不愧为名门大派,好阔的手笔。”
飞行法器也是难得一见,一干糙汉一边啧啧称叹,一边鱼贯登舟,见得船上开阔,已摆下百味八珍,也不拘礼,一一落座。
“此去宗门尚有时候,故此略备酒食,以飨诸位,切莫客气。”
堂堂“净妖宗”准备的伙食,自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谁愿错过?有些个大老粗早已大快朵颐,美酒喝着,佳肴吃着,不亦乐乎。
唯宠渡这边不曾下嘴,反而心湖荡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要去净妖宗,走传送阵岂不更快,为何非到这荒山野岭来坐船?净妖宗身为一方巨擘,还在意区区几个传送阵么?”
一个激灵间,试举石狮时的那种诡异感再次袭上心头。
回想先前,最初遇见的几个招役点,说不收就不收,跩得很;与之相比,眼前这几名弟子对招收杂役的态度,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最不合理的是,如果只因新辟灵田而扩招,那在原来的招役处增设名额就行了,何至于另外设点?
但如果有什么猫腻,那陈长老何以现身说法?
——等等!净妖宗真有个“陈长老”么?
就算有,今日来的……应该是他本人?
毕竟猎妖客中有不少是常驻凉城的,对净妖宗长老多少有些了解,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认错人的可能性太低。
……
宠渡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思绪却被卢迅拉了回来。
“老弟,俺饭量大,就先下手了。”
宠渡探手扣住卢迅手腕,道:“不要忙。”
“老弟何必这般谨慎?这可是净妖宗的船呐!你看,那些弟子还在劝酒哩,能有啥问题?——嗯嗯,这鸡真香。”
卢迅说着已经自顾自地吃上了,“你不吃呀,都给俺。”
到底只是推测,二人算是初相识,宠渡不好扫人雅兴,只能随他吃去了,当下抬眼四顾,见果然如卢迅所言,船上弟子正三五成群地四处劝酒。
除此以外,另有几人也自蹙眉沉思,似是同自己一样察觉到不对劲,不太放得开的样子,故而与周围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船上弟子劝完东家劝西家,东张西望找下家,很快便注意到那几人,蜂拥而至,把那几人挨个儿灌了几碗。
宠渡偷眼观瞧,将一切看在眼里,当即有了判断。
这帮人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