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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几位跑这一趟了,待回了孟家,一定重谢。”
孟家大奶奶收拾好了走出来时,已经与方才全变了一个模样。
她被掳出来时,可没顾得上收拾衣裳,来到了这个寨子里,胡麻也没考虑这么细,倒是在被关了两天之后,才央求李娃子给带身衣裳过来。
李娃子虽然心里觉得麻烦,但还是在寨子里给她拿了一件自己奶奶穿的棉袄,还有一条过冬的缅裆裤,毕竟山里冷,怕她冻着。
但孟家大奶奶却明显不太乐意穿,棉袄都给拆成了单衣,又用水洗过了两遍才穿上,而这回了屋子的一会功夫,便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头发梳的齐整,用了一条木棍簪上。
分明短时间经历了被掳,被囚,但看着仍是尊贵温和,而且居然不急着发问,也不急着催人带自己离开。
“孟家婶婶受惊了,这便回去吧,家里人该等急了。”
赵三义递完了信儿回来便也要急着带了孟家大奶奶回去,总算可以止住这番事态。
“是!”
孟家大奶奶说着,又拎起了旁边放了空碗筷的篮子,道:“还请把这篮子给了那位照顾我这几日的孩子,他送我的衣裳,我已经叠在了屋里,只可惜我手笨,棉花缝不进来了。”
“回头,倒还要请赵家小先生替我谢他一谢,赔他家老人一身衣裳才是。”
“……”
“是,是,少不了……”
就连赵三义都有些惊讶于孟家大奶奶这不急不躁的样子,他倒是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只是急着要请孟家大奶奶回盐州去。
只是这位千娇百嫩的孟家大娘子,身上却是没有本事的,那该如何快速安排的送她回去,倒是一个问题,急着先离了这地方找个好施法门的所在。
但一行人来到了谷边,周家四小姐却分明有些犹豫,不停向林子里面看着。
孟家大奶奶察觉了,便微笑道:“周萤也来了,为了我的事,倒是辛苦了你了。”
“你娘亲近日可好?”
“……”
周家四小姐心不在焉的道:“除了爱骂人,好着呢!”
孟家大娘子微笑点头,道:“我之前送你的明王号鼓槌,你还喜欢么?”
“现在看着,倒是没有带在身边。”
“……”
她本意倒是拉拉距离,却不料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周四小姐脸色却有些羞恼,道:“送了我的便是我的,你又问什么?”
“咦?”
孟家大娘子倒不至于生气,忽然察觉她反应不对,顿时心下生疑。
也就在这时,旁边扯了一把酸枣吃着的陈阿宝,又掀了掀鼻子:“又有一股子酸臭味……”
周家四小姐倒明显有些生气了,顿足道:“你还说!”
“不,我说真的。”
陈阿宝却闻越觉得古怪,手里的酸枣都顾不上了,伸着个鼻子,在这谷边转了两圈,来到了一个松软的小土包前,足尖踢了踢,道:“就在这里了!”
众人都正觉得有些奇怪,便忽然之间,只听得头顶之上,仿佛一声闷雷炸响,一只黑糊糊的人手,骤然从里面伸了出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后退,惟有周家四小姐,倒是上前了一步,满心的警惕。
然后便见得这土丘里面,这一只手扒开了旁边的土壤,然后是一颗黑糊糊的脑袋,随着他钻了出来,大口的喘气,下一刻,便忽地放声大笑:“好矣,好矣,灾来了,祸至了!”
“孟家这次要倒大楣了……”
“……”
这么一个怪人从土里钻了出来,上来就这么喊,却把场间众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那孟家大娘子,吃惊之余,忽然反应了过来:“你说什么?”
还不等这土里的人钻出来,把话说清楚,众人才忽然发现,这天竟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分明是快到了晌午时候,哪怕是在这深山老林,也是一天里光线最明亮的时候,但就在他们看着这人钻了出来的极短时间里,这天色阴暗至极,倒像是忽然之间,时间便到了晚上也似。
紧接着,林子外面,忽然有一阵怪风吹了进来,枝叶簌簌作响,草藤纷纷扬扬,听起来便像是满林子鬼哭呜咽。
而孟家大娘子,更是被这风吹得晃了一晃,忽地一跤跌倒在了地上,刚刚才梳好了的头发,滑拖了下来,散乱无比,长发披面,一颗臻首,便像是被无形重压摁住,抬不起来。
刚刚经历了一番苦难仍不忘矜贵从容的她,这会子却像是一下子失了方寸,哭声都带了几分尖利:“坏了,坏了……孟家偌大基业,竟毁在这畜生手里……”
“我的亲奶奶啊……”
赵三义则更是反应快些,看着这各个不同方向吹来的怪风,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一拍大腿,这张脸已是变得惨白无比,无暇多言,便飞跳了起来,直向了大羊寨子方向冲去。
陈阿宝与周四小姐也反应了过来,一个飘着,一个跑着,跟在了他身后。
这次却是没走几步,便看到了胡麻。
只见这位走鬼大捉刀,正定定的站在了林子里,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才缓缓转了身。
一张脸,竟是煞白,毫无血色,定定的看到了赵三义的脸上,慢慢的开口:“是……是放人的消息,还没有递到孟家么?”
赵三义声音也颤着:“不……不是已经送到了。”
“噗!”
胡麻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你们三个,害苦了我啊!”
……
……
孟家,孟家还是放了灾了?
明明这位走鬼大捉刀,已经担了不是,同意了将孟家大娘子送回去,这代表着胡孟二姓之争里,胡家已经退了好大一步,表现出了诚意。
你孟家,便是还有不满,那继续谈就是,但你居然在这关头,仍是放了灾了?
这他娘的,岂不是过分?
孟家是狂妄到了丝毫不将胡家放在眼里,丝毫不将作为说客现身的赵周陈王四姓人家放在眼里了么?
赵三义想到了刚刚自己劝胡麻的话,拍着胸膛答应了他的事情,竟是有些无地自容了,望着被气吐了一口鲜血的胡麻,一时只觉双手颤着,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林子里的怪风愈发的凶恶,吹得人头晕脑胀。
只有那孟家大娘子无力的喘息,与胡麻身边不知做什么用的咸菜坛子,拼命晃荡了起来,仿佛夹杂着无数破防的痛骂。
……
……
盐州,孟家祖宅。
那森然可怖的压力,来的如此猛烈。
正占了先机,满心只想着如何拿捏这四位十姓主事的孟家大少爷,在手里的茶杯无故崩碎之时,便已然跳了起来,满眼迷茫,紧接着,他便忽然感觉不对。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一团一团的乌云,阴沉沉仿佛就压在了孟家宅子上空,耳中只听到了无形的森然冷笑。
轰!轰!轰!轰!
不见闪电,却可以听到暗哑嘶沉的闷雷,一道一道在乌云后面响起,一连十二声,外人听着还好,但孟家宅子里的人,却仿佛被这雷声轰入了脑海,直震得脑袋昏沉,思维都慢了一半。
“坏啦,祠堂,祠堂里的香火,都在向外飘啊……”
下一刻,是忽然响起了一片奴仆惊恐哭叫声,那是先人祠堂的方向。
呼!
紧接着,挂在了孟家正堂大厅前的两只灯笼,忽然着起了火来,火焰幽幽,不多时,便已烧得只剩了灰。
呜呜哇哇……
古怪的哭声从院子里的那口井里响了起来,仿佛有无数的小鬼,急着从井里钻出来逃跑。
“难道是……”
再没什么比孟家大少爷更清楚的,这一刻他甚至目光都显得有些迷茫:“不会啊……”
“这……这怎么可能?”
“……”
“唰!”
而那赵周陈王四家的主事人,则更是忽然拍案而起,难以置信的向他看了过来:
“大娘子已经接上了,其他条件,我等也已答应,你怎么……”
“……怎么还是要放灾?”
“……”
“我……”
孟家大少爷更是慌的连话都一时说不出来了,只觉脑袋一阵阵胀的发晕,又仿佛有某种沉重至极的东西,一下子压在了身上似的。
甚至比之前请灾的时候,压过来的感觉都沉,刚刚有多从容,这会子心里的冲击便有多严重:“不可能啊,不可能啊,难道是有人不奉号令,强行送了灾?”
“不对,便是不奉号令,他们也没这本事送灾,究竟是谁,居然本事这么大……”
“……”
外面乌云愈来愈厚重,闷雷之声不绝,他也忽然想到了什么,气急败坏,大叫起来:“是了,胡家!定是胡家在搞鬼……”
“胡家好狠,居然替我孟家送灾……”
“……”
喊出来时,已是双眼血红,头发凌乱,看起来便如疯子一般模样。
“世侄除了会喊胡家,一切都怪胡家,还会什么呢?”
可也在这时,那旁边的赵周陈王四大主事,却也已经起了身,他们也表情阴怒,气的手掌发抖,但看到了这孟家祖宅之上,那阴沉沉的乌云,却又像是什么气话都懒得说了。
取而代之的,却成了脸上的几许疲惫,只是缓缓的摆了摆手,叹着:“大势已去,好自为之吧!”
说着,竟是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快步向了孟家宅外走去,走的甚急,身形倾刻之间不见。
倒像是害怕这孟家宅子里的什么污秽东西,沾到了自己身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