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孤夜,实在出乎柳清欢意料。
昭阳鬼帝纳妃一事已过去数十年,当年的风波早已平息,但从当日红裳的话语中可得知,孤夜应是被送到什么血狱中才是,却不知他怎么会出现在蓼莪灵园中。
听到柳清欢的惊呼,一身黑衣的孤夜转过头来,身上的孤绝之意更甚,整个人仿佛就要化作黑夜里一抹黯淡的黑影,惟有幽深的双目深处似乎还燃烧着一缕亮光,像是沉寂压抑的火山,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突然爆发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柳清欢一眼,只微微一颔首,便回头继续一剑一剑斩在如云似雾的禁制上。
柳清欢早知这人沉默寡言,也不以为忤,飞落到云层上。
其他几人都疑惑地望向柳清欢,视线移到孤夜身上时则变得晦暗不明。
“呃……”最开始跟他打招呼那人笑道:“原本你们二位认识?在下犯武城翛元,还未请教道友尊号?”
柳清欢拱手道:“道友有礼,在下道号青木,一介散修罢了。”
云蒸宛是蓼莪灵园一个极特别的地方,围在宛外的禁制是不断变换的浩瀚云海,极难找到药园的入口在何处。
翛元道:“原来是青木道友,你这只……灵兽,倒挺有意思……”
他看着紧挨在柳清欢身边的灰驴,露出奇怪的神色。
灰驴低着脑袋,一副乖巧灵兽的模样。
柳清欢一笑,不准备就此多说,而是问道:“不知各位道友攻打几时了,这禁制似乎完全没有破除的迹象?”
翛元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友放心,入口我已找到了,而之前一直未破除禁制,却是我等人手不够,只能勉强用出六合归一阵,但此阵在解阵上差一着力。不过嘛,现在再加上道友你,我们就能用出七星八卦解禁阵了,以阵破阵,便能在禁制上打通一条道……”
听着翛元滔滔不绝的介绍,又拉着他讲解如何破除禁制,他等下需要站在什么方位。
柳清欢不动声色扫过在场几人,除了孤夜外,另外还有四人,只是这四人显然都无意过来攀谈,此时都停下了手,或是调息或是养神,各行其事。
翛元拍了拍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后,笑容可掬地道:“各位道友,破除禁制在此一举,还望各位齐心协力,只要进入云蒸宛,各种灵药都等着大家呢!”
他说得热血沸腾,可惜其他人的反应却平平,态度最好的也只是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大家萍水相逢,也不过是因一时之需而联手,或许等破了阵后便会立刻成为敌人,此时自懒得寒暄交际。
翛元眼中快速划过一道冷光,笑容不变:“那好,就按我之时说的,请各位道友站到相应的位置,随我的命令行事。”
说着,他当先站到了贪狼位,其他人也站到相应位置,而柳清欢则在破军位。
在入阵之前,他低声对灰驴道:“你怎么办,要不先进我的灵兽袋里呆一会儿?”
灰驴屁股一扭,钻进一旁的云层不见了。
柳清欢……
就这么走了?他的拐驴大计就这么失败了?!
柳清欢无语,此时又不能追过去,只能暂时作罢。
随着翛元猛地一跺足,身周散落的云层立刻散开,一副八卦在其脚下闪现,随即一道光芒从阴阳鱼中流转而出,射到另一人脚下……
很快,七人便连成了一线,繁复的光丝旋转流动,然后全部汇聚到最前方的翛元手中的八卦中。
翛元在八卦上快速一点,点点星芒浮起,组成一个熠熠生辉的符文大字飞射而去,轰的一声砸向前方的云雾!
那片云雾如油锅一般剧烈翻滚起来,更有不少雾气被一轰而散。
“很好!”翛元高声喊道:“现在,请各位将法力全力注入阵中!”
柳清欢掌心向下,一股股精纯的青色法力流向脚下,在八卦中流转一圈后便化为银色的光芒。
再看其他人,因每个人灵根以及所修功法不同,法力各有各的颜色,却都在八卦转化之下化为银芒,全部流向最前方的翛元。
只听砰砰声不断,一个个粗壮宛若实质的奇特符文印到禁制上,眼看那方云雾越来越薄,众人都不由振奋起来。
翛元大叫道:“还差一点,再加法力!”
七个元婴修士,移山填海都足够了,此时却为打开一个禁制用尽全力,可见蓼莪灵园果不是一般的地方。
随着一声震天大响,灿烂夺目的星光轰然爆开,大片大片的云霞飞泻而下,众人都不由抬手掩目,同时抵御如同乱流一般冲击而来的灵气。
却有人在这乱势中动了,翛元把手中八卦往胸口一拍,黑白光晕将身一裹,整个人倏地冲出!
他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自轰开后便快速弥合的裂缝,嘴角擒着一丝冷笑:这些人借他的手破阵,连个好话都没一句,哼!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硬顶着强大的灵压到了裂缝处,翛元不由狂喜,仿佛看到云蒸宛中数不清的珍稀灵药已垂手可得。
这时,他眼前灰影一闪!
翛元一惊,眨了眨眼,却发现哪里有什么灰影。
莫不是自己眼花了?不对啊,他虽然岁数不小,但离大限也还有一百多年,应该不至于?
心中虽疑惑,但脚下却未停,直扑向裂缝,身后却突然传来芒刺一般尖锐的剑意!
他心中一凛,那剑意冷漠孤绝,这两日已经有些熟悉了,正是来自森罗城的孤夜。
让?不让?
让,便不能第一个进园,失去先机;不让,对方是剑修,这一剑狠厉异常,不让的话极可能受伤。
千转百回的念头只在一瞬,翛元恨得一口血哽在咽喉,身体却匆匆一扭,便见孤夜擦身而过,转眼射进禁制打开的裂缝里。
孤夜!!
翛元心头大恨,正欲紧随他冲进去,又是一剑逼来!
这一剑,相比孤夜的剑意更加可怕,竟让他生出了畏惧之心,刚刚迈出的脚猛地往回缩。
一道青影一闪,翛元睁大眼,却发现是最后来的那叫青木的男修!
只见他身前挡着一面贝壳状的小盾,一手握着一把血剑,经过翛元身边时毫不停顿,眨眼间消失在云雾缭绕中。
翛元憋着一口气,终于赶在裂缝闭合前,第三、或是第四个冲入了云蒸宛。
……
一进云蒸宛,柳清欢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憾了心神。但不待他多看,先他一步进园的孤夜回头望了他一眼,转身便奔向远处一个大湖。
心知后面还有人进来,柳清欢四顾一瞬,就见花枝繁木间,一个熟悉的灰影一闪!
“……”
这蠢驴竟然比他还快!
不过想到其种种神异,柳清欢心中一动,立刻追了过去。
一路穿花过柳,他一边紧追在灰炉身后,一边感叹不已。
仙宛大概也就如此了?只见满园佳木茏葱、奇花烂漫,全都生长于云海之上,不见一厘泥土,也不见一丝凡景。一挂瀑布,泻的是雾;一条溪水,流的是云。花径深幽,温驯乖巧的灵兽卧于石边树下,而远处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朦胧灵光中。
柳清欢喊道:“驴兄,我们去哪儿?前面有楼,先去那边看看?”
灰驴却喷了一口鼻息,似在对他的话表示鄙夷,依然埋头往东北方向奔。
柳清欢眼热地看向不远处一块药田,这云蒸苑灵花灵草遍地,不过在外面的大多是观赏类的花草,真正有用的灵药都种在有阵法保护的药田里。
就这一会儿功夫,他已路过了好几块药田,透过半透明的光罩,能清晰看到里面一株株馋人至极的灵药!
他只觉心痒难耐,却又无处抓摸,又喊了那蠢驴几声,但任他怎么喊,那驴都却死倔死倔的一个劲往前奔。
“好好。”他无奈跟上,心痛不已地道:“我再相信你一回!要是你乱带路,回头我就跟你没完,定要把你剥皮抽筋、吃肉喝血!”
一人一驴将路上大把的诱惑抛在身后,转过一道山障,又过了一片落英缤纷的粉樱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七彩云霞。
柳清欢只觉目眩神迷,激动得手都轻颤起来,说道:“那、那是……”
灰驴却不管不顾地头一低,四蹄猛蹬,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砰!”
药田外厚实的光罩被撞得猛地一晃,却没破。
灰驴扯着脖子啊呃啊呃叫了两声,焦急之意终于尽显,只见它身形骤闪,飞退到远处,再次以惊人的速度撞向光罩。
柳清欢回过神来,震惊道:“天婴果!竟然是天婴果。”
他一激灵,立马调动起全身法力,手握太南仙剑纵身而起,轰然斩下!
在一人一驴齐力协力、连绵不断的攻击下,光罩终于哗啦啦碎裂,露出被遮掩的药田。
一株两丈来高的七彩宝树出现在眼前,因之前的大响,似是吵醒了沉睡的酣梦,园中响起一片婴孩哭叫声。
柳清欢眼疾手快地扑住灰驴,大叫道:“驴兄驴兄,我们打个商量!”
灰驴啊呃乱叫,拼命挣扎,让他几乎抱不住。
他死命压得这头抢食的驴,灵力却放了出去,凝成一只手后一把揪下树枝间挂着的一颗天婴果后,立刻又扑向下一颗。
那灰驴狠踢了他一脚,化作一道灰影,一口便咬下一颗,囫囵吞下后也扑向下一颗。
柳清欢将一身风度全部抛掉,两手齐挥,比风还快的摄夺天婴果,急声道:“啊啊啊,蠢驴,吃一颗就够了,你就不怕撑爆吗!”
“啊呃!啊呃!”
“我的,最后一颗我的!”
一人一驴争抢得热火朝天,不过整株七彩灵树上,总共也不过七颗天婴果而已,几乎是眨眼之间便被摘光。
柳清欢一开始时耍了一把诈,于是先多抢了一颗,最终得到了四颗。
怀里抱着四个哇哇大哭、形如婴孩的天婴果,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没想到真有这等奇物存在,我不是在作梦!”
天婴果,生长于七彩宝树上,食之可直接提升修为,不受瓶颈限制,在冲阶时用更有奇效,是传说中对元婴修士大补之物,却没想到在这云蒸宛中就有一株!
灰驴嘴里嘎吱嘎吱嚼着,一双大眼贼溜溜地瞄着柳清欢怀里的天婴果。
柳清欢瞪了瞪眼,见它跃跃欲试地想来抢,连忙转身,一边拿出一只玉盒,一边痛心疾首地道:“看你吃天婴果,简直跟牛嚼牡丹似的,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还一下吃三颗,也不怕肚皮撑破、克化不良!”
嘴里数落着,他将四颗天婴果小心翼翼地放进玉盒,还寻了条柔软的毛皮给它们盖上小肚皮。
天婴果长得极像婴孩,白白胖胖的小身体,藕节似的小手小脚,脸上五官宛若真人,还能哭能笑,但自不可能真是婴孩。
合上盒盖,柳清欢手一翻,一连贴上四道封符才罢休,再珍而重之地收起。
再看那头抢食的蠢驴,却见它已趴了下来,一双大眼晕晕乎乎地半开半阖,腰腹之间凸出好大一块,全身灰色皮毛之下渐渐浮出一层浑厚的七彩之光,显然是吃撑了。
柳清欢颇觉好笑:“我说,天婴果怎能像你那般吃!”
又暗叹一声,他终是做不下那等卸磨杀驴的事,这头灰驴虽然来历不明,但一路走来却越来越亲近他,他便下不了那等黑手。
而且,天婴果也是它带他找到的,虽然即使没有安带路,他最终还是会寻到这角落,但那时面对的就不太可能只是一头性情温和的蠢驴了,而是如狼似虎的其他修士,到时能夺得几颗还未定说。
四颗天婴果,尽够了。
柳清欢蹲下手,摸了摸灰驴的头:“我说,你还能走不?”
灰驴倦怠地抬了抬眼,一动不动。
柳清欢知道它正在克化天婴果带来的庞大灵力,便说道:“要不,你还是到我灵兽袋里歇会儿?等你想出来时,我定会放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