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人家,两个走得稍近,便发现前边树林背后竟是个村寨,有几十户人家的样子。望见村中有人出没,奉云一看就说,是山客寨子。
寨中人见有陌生人来,纷纷出来观看。道一这才看清山客们的装束和长相,似乎也和漳州城边遇到的人无太大分别。男子皆穿青色或黑色麻布短衫,有一两个女子身着开袖花边衣裳,腰间系着适合劳作的围裙和腰带。
山客们显然十分警惕,男男女女手中都持有兵器。道一用官话大声喊道:“我俩在山中迷路,想讨点吃食。”
见对方没有反应,奉云又用本地话说了一遍。这回对面有了应声,说的却是听不懂的语言。
道一用手势表示自己饿了,对方似乎明白过来,片刻后,有人端着米糕送出来,却未有请他们进寨的意思。道一一边吃,心中边着急该如何向他们买衣服。
这时,对面人群分开,出来一位少年,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片递过来。道一一看,上面写着:汝何人,来此何事。
见山客中有人会写字,道一大喜。少年又递上一根竹片和一枝炭笔,道一立即写上:我二人迷路,请给食,另要买衣。
少年把竹片拿回去,过了一会儿,一个汉子过来,示意道一和奉云跟他走,又指了指道一身上的剑。道一会意,便和奉云把剑交出。
他们被引入寨中最大的一间屋子。一位老者盘腿坐在竹席上。身边人对他十分恭敬。道一心知他定是长老,连忙上前行礼。两人的交流自是通过文字进行。
长老问:“谁要买衣?”
道一指了指奉云。长老又问:“为何要买衣?”
奉云抢着答道:“官军到处在抓和尚尼姑。”
长老说:“既然如此,你们就在这里躲一阵。”
道一说:“多谢长老好意,我们还有事要办。”
长老点点头,吩咐下去。片刻后,一个少女进来拉起奉云,让她跟着走。
长老又问道一:“你是道士,为何与尼姑同行?”
道一写道:“官军抓人,杀死她的同门,我正好遇见,救她出来。”
长老读完竹片上的字,肃然起敬,命上酒。下面立即有人将酒奉上。
道一推辞说:“道士不能饮酒。”
长老眉头一皱:“这里道士都饮酒。”
道一心想,南方道士或许不忌荤腥。见长老一脸坚持,道一慨然点头,端起酒碗。长老大悦,两人于是共饮一番。长老又吩咐把道一和奉云的剑拿来,亲自还给了他。
接着,长老又在竹片上问了些山外的事情,道一用心回答了。
这时,那个少女又进了屋子,示意道一回头看。道一转过身,眼前登时一亮。
又一个少女款款步入屋中,身穿黑色镶边开襟衣裳,腰系红色腰带,围着黑色花边围裙,扎着绑腿,围裙上还绣着花卉和鸟兽,甚是好看。
“道一大哥!”少女欢声叫道。道一恍然才认出这一身绚丽打扮的竟是奉云。
她盘着一头黑发,上梳发髻,还裹有红绒线,原本就娟丽的眉眼在如山秀发和这身花衣裳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动人,比穿着灰扑扑的僧衣时好看十倍,难怪道一一眼没认出她来。
奉云快步走到他身前,道一不由自主地说:“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奉云羞涩地低下头,轻声道:“你想我这么穿,我就这么穿。”
道一嘴巴微张,楞了片刻,忽然道:“还没给钱。”他立即从怀里取出两张中统钞。
长老见是两张写有字的纸,有点不知所以。
奉云忙说:“我有钱。”便从身上拿出那些散碎银子交给长老。长老将纸钞和一半银子还了回来,又吩咐下去,不一会儿,有人送来一个满是食物的包裹。道一收下包裹,谢过长老。长老又命备饭。两人饱餐一顿后,向长老辞行。
长老说,天快黑了,让他们住一晚再走。两人同意了。
第二天,两人辞别长老,离开山寨,按长老的指点沿着小溪下行。
与山客妹子打扮的奉云同行,道一觉得比昨日更加让人精神抖擞。他想,若是奉云一直都这样打扮,不再换回僧衣该多好。想终究只是想,道一没敢对奉云说出口。
到了晚间,两人又寻了一个避风处点上篝火,边吃边商量明天该如何寻找许夫人。
奉云说:“我看我们不能到处乱找,应该找人问问许夫人在哪里。”
道一叹了口气:“该问谁呢?一路上一个人影也不见。在山寨里就应该问问长老。我倒忘记了,只想着买衣裳了。”
奉云说:“他们住在深山里,多半也不知道,再说,他们不一定喜欢许夫人。”
“为什么?”道一感到奇怪,“许夫人不是三十六洞洞主蓝太夫人的义女么?山客都应该支持她的。“
奉云摇摇头说:”山客住得分散,彼此间也有不和。许夫人虽招了不少山客兵,有些寨子却去投了头陀。“
”头陀?“道一扬起眉毛。
”你听说过黄华没有?“奉云见道一点头,又说,“头陀就是黄华的军队。黄华手下有盐民,船客,也有山客。这次黄华投降了元廷,听说便是手下山客不想再与元廷为敌。”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道一问,“你不是尼姑么?六根清净,不问俗事。”
这话一出,奉云浑身一震,眼圈顿时红了。道一知道说错了话,慌忙说对不起。
奉云抹了把眼泪说:“随你怎么说。木棉庵附近南来北往的人多,那些香客和歇脚的都是我和两个师姐端茶送水。地方就这么大,他们谈天说地,我们不想听也不行。”
道一想了想:“那好,碰见山客也不能随意打听,问山外的百姓,估计也差不多。不如我们直接去找陈大举?他在漳浦,肯定容易找。许夫人总要来援助他的。”
奉云说:“现在官军围住了漳浦,去那里太危险了。其实,有个法子,一定能打听出许夫人在何处......我们找官军问。”
道一双手一拍:“对呀,可以抓几个当兵的来问问。前天不就是捉住那个小头目才知道我们杀的是漳州府总管的儿子么。”
‘他是我杀的。“奉云低下头,”我杀了生,一定会有报应的。“
道一一楞,这是什么鬼话。”你说什么呀。“他愤然道,”明明是他想非礼你,他才遭了报应......再说,我看是他拼命往后退,撞在你剑上了而已。“
”那也是死在我手下。“奉云低着头说。
道一不服气地说:”那你师父还教你们练剑做什么?还是戴云寺和尚说得好,非长剑不可以斩妖除魔。那个马公子就是妖魔。你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怎会有报应?“
奉云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算了,不说这个了。道一大哥,你说抓几个当兵的来问。他们不一定知道。“
道一点点头:”对。小头目也不一定知道。嗯,明日我去捉个当官的问问。“
一想到要主动去捉官军,还是当官的,道一不由暗自哀叹,这一来自己对抗朝廷的罪名岂不是坐实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杀了几个官军,连漳州府总管的儿子都杀得,捉几个来问问也应该算不了什么大事。
主意已定,吃完晚饭,两人又与昨夜一样各自练功念佛。只是这回奉云没有睡着,反而要道一先睡。道一只得先睡了半夜,然后醒来换下奉云去睡。
次日,两人又沿小溪走了半天,回到奉云认识的小径处,然后向着去白云寺的方向走。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官军。前两天,他们是拼命躲着官军走,现在想找官军了,反而一个官军也没见着。道一不由心中祈祷,快让我遇见官军。
到了傍晚,他终于心想事成,而且远超他的期望。就在快要出山时,他们远远望见前边山口处有黑压压一大片营寨遮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