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叶小天的这番话,一个个噤若寒蝉,有人还悄悄把手中的欠条藏了藏。
小童给叶小天上了杯茶,叶小天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对众商贾道:“怎么都不说话啊?你们放心,我叶小天是个讲道理的人,怎么会赖你们的账呢。”
叶小天放下茶杯,屈指轻叩桌面,冷冷地扫视着众人,道:“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头里,既然是合伙做生意,赚了大家分,赔了也得大家抗。家兄宽厚,大笔一挥,就按你们的入股数给你们打了欠条,这就不合适了吧?”
一个商贾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欠起屁股道:“是!是不合适!”
叶小天冷冷一笑,道:“小安车马行的账目一团糟,你要叫我查,我也没处查。不过,我相信各位也不会坑我,这么着吧,你们自己报数,算算你们要撤股的时候,按照当时的亏损,你们的份额还值多少!”
叶小天取出一张大纸,往桌上一拍,道:“各位,自己估算,把数目写上,我替家兄赔给你们!”
众商贾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起身的,这么一大笔钱,他们当然不愿就此罢手,可叶小天虽是卧牛山的长官,不是铜仁府的正管,毕竟是土司阶层的一员,拿回钱与得罪这样的大人物,是否得不偿失,他们得考虑清楚。
其中也有几个微微欠起屁股,有些跃跃欲试,可总巴望着能有别人先站出来,这样他再出头也就心安理得了,可问题是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叶小天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道:“不必有所顾虑,把实际该偿付你们的数额写上就是,再把你们的名字、住址、籍贯也都写个清楚明白。”
众人公推的那位商场前辈,此时在众人的地点有点后世商会会长的样子,他壮起胆子问道:“大人,要我们写清名字、住址、籍贯做何用处?”
叶小天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眉梢微微一挑:“本官近日刚刚与石阡杨家打了一仗,大胜!要犒赏三军呐,一颗人头五两银子,这一下子我就得付出去几千两银子,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给你们,记下你们的详细情况,等本官手头宽裕了,好给你们送上门嘛!”
众商贾一听个个冷汗直流,腿肚子转筋,过了片刻,其中一人突然起身,对叶小天打躬作揖道:“其实在下投的银子不多,做生意嘛,本就该有赚有赔,如今赔了我也认了。这欠条请您收回。”
他毕恭毕敬地把欠条放到桌子上,火烧屁股似的逃之夭夭了。一见有人带头,马上第二个、第三个,众商贾纷纷站起,争先恐后地把欠条交到桌上。
叶小天脸色一沉,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点银子,还不看在我的眼里,叶某人的名声可比这点银子值钱多了!你们今日不肯收账,来日出去胡言乱语地坏我名声,叶某岂非得不偿失。”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们是自愿放弃的,既然是合伙做生意,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大人您多心了,我要是在外边乱说一句坏话,任凭大人处置!”
“对对对!”
众商贾交出欠条,又赌咒发誓地向叶小天保证,他们绝不会在外面胡言乱语。叶小天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这番好意,我会说与家兄知道。”
众商贾一听如蒙大赦,连忙道谢不止,纷纷夺门而出,因为同时抢出,两个商贾的肩膀重重地撞在门框上,撞得屋顶承尘上的灰尘纷纷跌落。
等他们都走光了,端坐上首的叶小天忽然站起来,放声大笑。
“啪啪啪!”
严世维拍着手从外边走进来,翘起大拇指对他赞道:“小安贤弟,扮得像啊!那副威风霸气,了不起!”
叶小安得意地一笑。严世维又道:“对了,我正要说与你知道,你二弟,刚刚回了铜仁。”
叶小安脸色一变,失声道:“我兄弟回来了?”
严世维睨着他道:“怎么,你怕他知道?”
叶小安强笑两声,搓着手道:“严大哥,小弟想跟你借些银子。”
严世维豪爽地道:“咱们兄弟,说什么借不借的,你要多少?”
叶小安支支吾吾地道:“三……三百两!”
严世维道:“没问题!不过你借银子干什么?”
叶小安讪讪地把他勾搭上一个良家少妇,结果被人丈夫捉个正着,要他拿三百两银子平息此事的事儿说了一遍。
严世维失笑道:“三百两,你买个如花似玉的小妾都有了,这一场风流可贵了些。我看根本就是他夫妻二人做戏敲榨,何必给她银子,你再扮你二弟一回,我把这两个保镖还借给你,去吓吓他们多好?”
叶小安连连摇头:“不成!不成!那些商贾们有家有业,你吓一吓他,他就怂了。他犯不着为了一笔银子,冒着搭上身家性命的风险。可这一家不同,我瞧那人也像个无赖,可他本就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舍得玩命的主儿,这种街痞无赖,反而得罪不得。”
严世维凝视他半晌,心道:“这厮倒还没有蠢到家,知道什么人可以恫吓以威,什么人要动之以利!”
叶小安见他神色,不禁忐忑:“严大哥,怎么了?”
严世维微微一笑,道:“没甚么,不过三百两银子么,这事好办!”
※※※
田氏兄妹刚一回到贵阳,就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宣传攻势。田彬霏利用各种场合,愤懑不平甚至喋喋不休地大讲妹子在展家堡遇到了何等凶险,展伯雄如何的人面兽心,仿佛全然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的存在。
田妙雯一向不喜欢与水西贵族女子们集会,有什么诗会、手帕会,一群莺莺燕燕凑到一块儿,不是八卦李家姑娘就是非议王家夫人,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很俗不可耐的举动。
不过这一回她也频频参加这些活动,不失时机地讲述自己遭遇的危险,言语之间大有不甘。初时,那些女子虽然面上安慰,其实是暗自窃喜的。
“哼!叫你扮清高!田家是四大天王,很了不起么?你们家早就大不如前了,还在我们面前摆什么臭架子!”
可是那种愉悦感过去,正义感便涌上来。虽说这个田妙雯平素高傲了些,偶尔参加这些贵妇千金们的集会,也是清清冷冷的不爱搭理人,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们总是同一阶级。
田妙雯受到如此对待,她们是同仇敌忾的,这些女人们一旦同情心泛滥起来,就以保护者自居了,田妙雯又会做态度,平时只是看不起她们的庸俗无聊罢了,这时有心利用,放得下姿态,更是大得同情分。
田家所遭遇的不公在整个贵州的政治中心——贵阳迅速传播开来。人们印证了一件事,田家真的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被一个二三流的土司如此欺侮,他们唯一能做的居然只是声讨、不断的声讨。
弱者总是受人同情的,本来是强者如今却变成了弱者,更会让人产生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情感,田家以前最在乎的就是脸面,脸面积攒久了也是一份本钱,现在他们不在乎脸面了,这就成了一股强大的“势!”
安公子知道了,安公子的爹娘也知道了,很快,在一次家宴上,安公子的爹娘、叔伯、姑姨们就向安老爷子提出了这件事:“田家与安家是齐名的,现在田家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却没有办法雪耻,我们安家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安老爷子沉思半晌,看了看满堂儿女,轻笑提问:“那么你们认为,我们安家该做些什么呢?替田家出兵,讨伐展家?”
安公子的爹迟疑着答道:“出兵……自然是不必的,不过只要您老发句话,让展家向田家负荆请罪,相信展伯雄也不敢违抗。”
安老爷子摆了摆手,道:“那多没意思!”
满堂子女满满相觑,没意思是什么意思?那要怎么才有意思?他们在外面都是跺跺脚就风云变色的大人物,可是在安老爷子面前,就是儿子、孙子、重孙子,所以问都不敢问。
安老爷子又是一笑:“小孩子之间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小孩子……没错,展伯雄是安老爷子的晚辈,田妙雯更是安老爷子的晚辈,可是……这是小孩子之间的恩怨纠葛吗?
在此风云潜动的时候,杨应龙也悄然赶到了贵阳。虽然水西贵族、水东贵族乃至其他地区的贵族都各有领地,但是他们有事没事的都要往贵阳走走,因为这里是各地权贵聚集的所在,各种讯息、各种交流、各种利益的交换、买卖、谈判,大多在此进行。
而此次到贵阳,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新任贵州巡抚叶梦熊就要上任了。年初的时候朝廷就下旨调叶梦熊入黔任巡抚,可他在辽东一时抽不开身,直至此时才传来赴任的消息。
这个叶梦熊明明是个文官,偏偏一直干的是武将的事儿,灭积寇、诛巨盗、平海贼、战辽东,岂可等闲视之。
饶是杨应龙一向目高于顶,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