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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单骑威慑田畴,逼迫田畴放弃观望态度,先跟官府试探性合作一下。
这一手的价值,当然不仅仅在于得到一个田畴,更是以田畴为标杆,敲打了辽西、右北平、渔阳三郡延边的不少坞堡豪强。
如今这乱世,随着北疆连续十几年数次的诸侯更迭,从当年刘虞被杀开始,燕山沿线绵延六百余里的胡汉杂处地带,边防就逐渐崩溃了。
能在当地活下来的,那都是大浪淘沙后幸存的狠人。全都要结成坞堡,自行组织自卫武装。但凡毫无武力的自由民,早就被劫掠的浪潮吞没了。
田畴拥有右北平北部三县,不过是其中各股力量中最强、最显眼的一支。
其余渔阳北部燕山山区、辽西郡北部燕山山区,也各自都有跟田畴定位类似的豪强。划地自守,也不给州郡官府缴纳钱粮,他们自己征税征粮所得,都用来养私兵以自保。
田畴对赵云暂时服软了,那些实力不如田畴的豪强当然也会惧怕,不得不暂时跟进、投石问路。
如此一来,赵云统合幽州全境兵马防务的路子,也就往前趟出了一大步。
整个五、六月间,北部延边豪强纷纷动用自己的人脉,跟那些与他们保持了和平的胡人部族沟通。
劝他们到时候都派商队、多驱牛羊,去渔阳郡的郡治渔阳县参加边市,看看新来的幽州官府,到底能拿出什么长治久安的优惠贸易条件来。
若是这次来的官府,真有干货和诚意,到时候长期过安稳日子也不错。
要是州郡官府是耍他们的,那过了秋收再翻脸也不迟,反正先做一锤子买卖试试水,也亏不了多少。
……
赵云武力巡边了一趟,达成了既定目标后,安然回到蓟县。
仅仅带着百骑出巡,就让三郡山民不敢妄动,如此壮举,将来怕是也会传为美谈。
糜竺也早就在蓟县恭候,赵云一回来,他就安排给赵云接风解乏,二人自然而然聊起各自的职责近况。
这种一文一武分权执掌一州最高行政权力的情况,在大汉还是很新鲜的。也多亏二人很熟,私交不错,并没有文武矛盾,反而能精诚合作。
糜竺先问起赵云巡边情况,赵云一一回答了,随后顺势反问:“那些豪强坞堡的头目,都愿意六月底七月初派人来渔阳县的边市榷场。
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这阵子有没有从南边调运够足量的货物,到时候渔阳这边,可不能出现短缺。也不知为何非要把榷场设在渔阳。”
糜竺立刻为赵云解惑:“商旅上的事,子龙不必担心,有我在出不了错的。而且选渔阳为榷场,也是我来之前,跟子瑜商量过的。
渔阳县在灅水最北侧的一条支流沿岸,深入燕山,再往上游,山势陡峭、河水渐渐湍急,不能行船。所以从易水、灅水而来的河海两用沙船,最远就能航行到渔阳码头。
我们把榷场设置在那儿,海路来货可以不用换船直接卸货到渔阳县城。胡人只要不带太多兵、从渔阳县北的燕山山脊,翻越长城隘口过来贸易,双方都不至于不便。”
糜竺提到的灅水,便是后世的海河,其北侧支流永定河的一支分支,就能通航大沙船直到渔阳城下。
渔阳县相当于后世北京的密云。熟悉北京的朋友都知道,后世北京东北远郊在密云有个水库。之所以能建水库,就是因为再往上游燕山山势会越来越陡峭、落差足够围挡水流发电。
所以,在没有水库的古代,靠近库区的河段落差已经太大,船就开不过去了。把边市榷场设在后世水库下游数十里、刚好船能直接开到的地方,是最方便的。
密云一带再稍往北一些,就是绵延于燕山主山脊之上的汉长城了,这里未来可以重兵把守。只让胡人的商人入关,军队不能入关,就不怕那些胡商乱来了。
将来天下太平后,还可以在渔阳县周边再加修一道内长城,跟渔阳县城的城墙连缀起来,内外长城之间留出的区域,可以供胡汉自由贸易。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下天下还在战乱,汉人武德充沛,也不怕胡人,而且暂时也没那么多钱粮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赵云便没有就榷场的问题,再跟糜竺多纠缠,只是又问起糜竺备货的情况。
糜竺也如实相告:“到六月底,肯定不会短缺的,子瑜让准备的,一定会运够囤积到渔阳。不过如今我还没有那么多运力搞这事儿。
事有轻重缓急,子瑜也交代过,到了幽州后,第一紧要的,是先在易水延边、跟曹军控制区内的冀州豪强偷偷贸易,多买粮食囤积。至于从青州袁谭那儿运粮,以及跟胡人榷场备货,都可以往后靠靠。
后面两件事,随时都能做,跟曹操控制的冀州河间豪强贸易,却是做一天少一天,等曹操发现不对劲,严查禁绝之后,这事儿就做不了了。”
赵云一想也对,前者是有时效性的,过了这個村就没这个店了。后者虽然也重要,但随时都能做,那自然是前者为先了。
他不太懂这些民政后勤,也只是随口问问,既然糜竺有把握,他也不会干涉,他只是出于好奇,又随口问了几句:“那跟河间豪强的私下粮食贸易,如今收获如何?买到了多少军粮?价钱贵么?”
糜竺被问及价格,也是不由自主心疼苦笑了一下:“当然贵,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却无人做。
这种贸易,都是冒险而为,被查到那些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贵一点谁卖给我们?
袁谭那边,子瑜帮我们谈妥的平价粮,只要二百钱一石,年景正常的年份,粮食也就四百余钱一石,问河间豪强买粮,我开出的却是整整两千钱一石!已经是正常年景五倍的价钱了。”
赵云原先没空关心过这事儿,闻言不由大吃一惊:“两千钱?这是荒年趁火打劫囤积居奇的价了吧!我幽州虽然缺粮,却也不至于受如此盘剥吧?真有缺粮到那种程度?如今买了多少了?”
糜竺见赵云比他反应还夸张,内心那点不甘也一扫而空,还反过来轻松一笑,安慰赵云道:
“放心,我花钱的都没心疼,你负责吃粮的,何至于如此!我肯出如此高价,当然也是有原因的——这也是子瑜对曹贼欺骗计谋的一部分。
你想,如果我们出了这么高的价,这贸易进行了一个多月之后,最终败露,消息传到曹贼耳朵里,曹贼会怎么想?曹贼肯定会大大高估我们幽州长期缺粮的程度,觉得幽州在失去了冀州的支持后,长久下去肯定会支撑不住。
同时,他也会觉得,眼下我们高价买入了大量存货,所以短期内应该是不缺粮的。他也就不会急于在我们备战充分的情况下,主动开战。
如此一来,他最容易选择的,就是觉得就算幽州目前靠短时间一锤子买卖屯了一批粮,可以坚定守住,但要是过个一年两年,以后严防边境、彻查私商卖粮,必然能让幽州越来越穷。就算刘玄德以南边青徐之粮海运支持幽州,也必然运费靡费巨大,能拖累刘玄德的国力。
只要欺骗曹操产生了这个想法,他就不会急于攻破幽州了。会继续休养生息、恢复其治下民力、军力,徐徐图之,指望耗时间给幽州放血,等他准备充分了,再来进犯。”
赵云乍一听没听懂,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糜竺说的“要给曹贼营造幽州短期内已经不缺粮了、但长期来看会很缺粮的错误认知”,究竟是怎么一个弯弯绕。
不用说,以糜竺的脑子,肯定是想不到这么复杂的思维套路的,所以这显然就是临走前诸葛瑾吩咐他的招数之一。
赵云对于诸葛家人的智商当然是不怀疑的,但他还是觉得此计的可靠度有点存疑,主要是弯弯绕太多了。
他便忍不住反问:“此计背后的心理盘算如此复杂,不会抛媚眼给瞎子看么?就不怕敌人看不懂?”
糜竺:“我一开始也觉得有点过于曲折了,但子瑜说,对手是曹操,所以他有把握,而且他离开合肥之前,跟孔明也提过,孔明也觉得可行。关键是,就算不成功,我们也没多大损失,无非是买了点高价粮而已。
多花一点钱就能用的计,不试白不试,子瑜又不差钱。我至今也就买了两三万石高价粮,花出去几千万钱而已。如果计策能够用成,换取我们接手幽州后多一点太平时间,这几千万都是小钱。”
赵云一想也对。要是仗再次打起来,那开支就是十几亿到几十亿钱级别的了,比数千万高了两个数量级。
虽然这计策心理盘算弯弯绕多了点,但对面是曹操,曹操就是多疑的,说不定这计策就是专克多疑之敌。
更兼此计连诸葛亮都同意了,那更是万无一失——而事实上,此计当初不仅有诸葛亮点头同意,更是有诸葛亮亲自跟大哥打磨切磋,优化过的。
只是诸葛亮谦逊,这个思路一开始是大哥想到的,他负责后续细化调整、确保严密,就没必要刻意宣扬了。
诸葛亮觉得,自己年少时就颇得大哥密卷锤炼、教诲,才有今日,怎么能跟亲大哥抢风头呢?
这就相当于大哥挂了一作或者通讯作者,诸葛亮是绝对不屑于再去要二作三作的,他也不差这点名声。
而就在赵云觉得这一切挺合情合理的时候,糜竺又拿出了一张底牌,让他多了几分惊喜:“现在觉得这买卖挺划算了吧?而这还没完呢。”
赵云眉头一挑:“莫非子瑜还交代了什么后招?”
糜竺得意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略显潦草的地图和一张清单,往赵云面前一推:“这上面,是我借着跟那些河间豪强私下贸易,所探查到的河间各坞堡集镇屯粮情况。
曹军军粮的情况,我摸不到,但民间豪强的情况,已经摸得七八不离十了。等曹操察觉、严厉禁绝私商之后,子龙若是有信心,可以等巡逻曹军抵达之前,趁虚而入,找个机会渡过易水抢一把,这样子瑜交给你的任务,也能顺利完成了。
而且这种举动,还能让曹操愈发坚信我们幽州长期是缺粮的、而短期已经不缺粮。这就更能坚定他相持消耗的决心了,为幽州换来一两年太平。
从这个角度看,我出两千钱买高价粮,其实没那么亏。要不是先用高价引诱他们,他们又如何会在易水前沿易于攻破的薄弱之处、囤积那么多等着卖给我?
等曹贼察觉后,这最后一锤子买卖,我却是粮食又想要,钱又不想给,直接抢一笔大的。”
赵云忍不住笑了:“久闻你们糜家经商数十年,传了数代,颇重商誉,就不怕这种抢的一锤子买卖,坏了名声?”
糜竺:“就因为以后也不可能跟曹贼治下的人再贸易了,所以才能吃干抹净——何况我们也不是真心要抢敌境内的豪强,是曹操下达了断绝贸易的禁令在先,我们花钱都买不到,就只好抢了,这要怪也得怪曹贼啊。
子瑜经常教导我,为何嬴政灭齐时,突然就变得比原先更加不知廉耻了。许诺了齐王建安度余生,转手就把他饿死在柏树林里。不就是嬴政看到,灭齐是最后一战,从此就不需要脸了。
礼义廉耻,都是建立在子瑜说的重复博弈份上的,任何事情到了最后一锤子买卖,就丧尽天良了,唉。”
糜竺最后几句话,纯属感慨。至少这一次,他还是有本事让赵云抢了之后依然把面子圆回来的。
赵云见情报如此充分,也就不再犹豫了。
……
此后十余日,赵云和糜竺在蓟县,在广阳郡按部就班梳理幽州的军政内务。
前线涿郡和曹军控制的河间郡之间、通过易水上的私运航路买粮的贸易,也一直持续着。
幽冀边境毕竟距离曹操的核心领土太远,出点小问题没那么快传到邺城的,更不可能很快传到许都。
所以一直到六月初,曹操那边才反应过来,得知冀州河间郡等地,沿着易水和幽州的敌军,有大量民间粮食贸易——曹操能这么快得知,还多亏了糜竺开的价格比较高,足足两千钱一石呢,
冀州有不少曹操治下的富户都动了心,还有从河间以外的、其他更靠南一些的郡,运粮食到河间前沿卖的。一件事情涉及的人越多,也就越难保密,最终也就会加速泄露。
曹操得知后,当然是大怒,招来荀彧等重臣,在许都的司空府发了很大的火:
“孤念在吕旷、焦触等人来降的诚意,当厚待河北降将降官,对他们少加管束,但他们居然懈怠至此!孤欲借机惩戒之,诸公以为如何!
而且,吕旷是怎么守的边,他连幽州边将换成了赵云,居然都没通知朝廷!袁谭这是彻底投效了刘备么!为何朝廷的哨探、细作迟迟没有汇报!”
原来,此时距离刘备和袁谭、刘琦会盟,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但曹操目前也才知道刘备有奉祀梁孝王、并且让其他诸侯的代表出席,但不知道刘备和那些诸侯之间的具体盟约内容、刘备现在究竟有多高的地位。
这也是因为刘备阵营,没有急着对外宣扬其交涉成果,只宣布了有这事儿,没宣扬“条约内容”,连陈琳的新檄文,都没公开发布。
按汉朝的通讯条件,双方休战休养生息期间,一方想要隐瞒自己的内部会盟文件,敌方三个月都没打探到具体内容,也是不奇怪的。
而赵云和糜竺抵达幽州、开始管事,这也就是一个多月的事情。这些显性的情报,曹操在一个多月后才得知,也不算太晚,虽说吕旷肯定是有点麻痹大意失职了。
面对曹操的愤怒,荀彧等人紧急磋商了一下,也给出了一些建议:“明公切不可因此急躁动怒,以免生出不测。河北诸将归附,至今不过半年有余,人心尚未彻底安定,绝不可严惩吕旷。
最多调张郃接替吕旷,分管河间数郡防务,沿着易水与赵云对峙。张郃也是降将,只是比吕旷来降更早,让他位居吕旷之上,河北降将也不会人心惶惶。
而且张郃此前虽因屡败,难以高升,但毕竟对明公更为忠义坚定,借此换防也正合宜。
另外,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打探清楚刘备和袁谭等人会盟的具体细节、他们究竟达成了何种的条件,这可比敲打渎职降将更重要得多。”
曹操听了荀彧的劝说,也稍稍冷静了下来,就一边先吩咐张郃紧急北上,去易水沿线肃清非法贸易,打击刘备军的人渗透买粮的行径。
另一方面,他也强力施压,让细作、校事部门加快情报侦查,不惜代价挖清楚刘备和袁谭、刘琦盟约的内容细节。
十几天的时间,又很快过去。
曹操交代的这两件事情,也都有了结果。
只可惜,两边的最新消息,都是噩耗。
张郃抵达河间后,倒是严查了易水边境的私下非法贸易。
但是在张郃抵达之前,赵云瞅准时机,带着骑兵按照糜竺提供的地图和情报,偷袭抢劫了几个囤积了大量待售粮草的河间郡坞堡,给原本打算卖高价粮的河间豪强,造成了巨大损失,狠狠白漂了一把。
而派去沛郡打探的曹军校事,在付出了好几个原本潜伏得不错的精干校事的性命的代价下,也拿回了袁谭军归顺刘备的交接细节。
还为曹操拿回了陈琳辱骂他的“檄文2.0版本”。
这份三个月前就把曹操骂了个痛快的文章,兜兜转转,终于又到了曹操案头,只不过这次曹操并没有头风病急需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