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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洪在南皮城下的暂时失败,说到底是料敌不足、情报缺失。
加上部队不习水战,又没有做好与强敌水战的心理准备。
当然,曹洪生性豪奢跋扈,做事雷厉风行,这一点曹操也是知道的。
所以严格来说,此战失败最大的锅,还是应该曹操这个大领导来担负主要责任。
过去一年多里,曹军打胜仗打多了,官渡、东阿、仓亭三连大胜,每战还都能歼灭袁绍不少有生力量。
此后又是一路追亡逐北,半年里圈地了冀州三四个郡的地盘,还有两个郡正在争夺中。如果今年冬天不出意外,到来年开春前,曹操至少能占袁绍五六個郡。
仗打得这么顺风,难免让曹操也有些漂,用人部署上也就不那么谨慎了。
在曹操看来,曹洪不过是在东线负责冬季维持战线,没必要留多少精兵强将。嫡系主力基本抽调一空,就靠一些新附的河北降军打主力,曹军老兵只是负责督战的。
更重要的是,曹操手头可用的三大前线谋士,此时分别在负责别的方向的工作。
郭嘉身体不好,就留在后方靠近魏郡前线的地方,负责对袁绍的攻心打脸。筹划各种“军事价值小,但能让袁绍更丢脸”的小动作,以促成袁绍病情加速恶化、早点咽气——
这事儿也不能说不重要,毕竟对曹操而言,袁绍早死比什么都关键。历史上这一块工作也是郭嘉负责的,袁绍死后他还延续性地负责了诱导袁尚袁谭相争的挑唆工作。
其余荀攸、贾诩等人,如今分别负责把控巨鹿和安平的攻城略地,指挥乐进和徐晃做事。而程昱被调回了南方,负责徐淮防线,以备不测。
换言之,但凡曹操对曹洪这边的围城相持工作稍稍重视一点,给他配个顶级谋士,也吃不了这种亏。实在是曹操太贪了,步子迈得有点大。
好在曹洪虽然小败,但也只是丢了南皮前线的围城营垒。沿着漳水有序后撤到东光县后,就重新稳住了阵脚。
正常战役说起来是损兵逾万,实际上被斩杀的还不到两千,负伤数千,因为很多伤兵被俘了,也就难以统计。剩下的都是因为张郃、高览旧部本就是袁家兵,看袁家重新抖起来了,被切割包围后就果断投了。
交战的另一方,太史慈部死伤总和甚至还不到一千人,战死的只有小几百。
袁谭方面倒是死伤了两三千,但因为切割包围了不少俘虏,把那些高览和吕威璜手下的河北兵重新拉了回来,最终算了下账,袁谭还倒赚了四千人。
只可惜,袁谭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南皮解围后,他也有点飘,想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反攻东光。
太史慈力劝他完成战前的计划就够了,不愿意参加后续反攻。袁谭也没法控制客军,就让张南管统带着自己的部队追击。
几天之后,腊月上旬,袁谭又一脚踢在曹洪的铁板上,在东光城下把南皮之战好不容易赚回来的四千筹码又输回去一半,这才冷静下来,拿着剩下一半净赚的筹码见好就收。
而经过这一胜一败的对比,袁谭也更加清醒,意识到自己离了刘叔的支持根本就玩不转,他本来指望趁父亲病重打点战绩出来,想让袁绍认可他,弄巧成拙可就不好了。
……
另一边,身在清河的曹操,得知了曹洪战败撤退到东光的消息,第一反应也是非常意外。
“什么?子廉居然败于袁谭之手?这不可能!袁谭岂能有如此能耐?”曹操的语气显得大惊失色,反复确认了几遍。
曹洪派来的使者言之凿凿,曹操才慢慢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也不愧是一世枭雄,心理素质非常好,很快就不再纠结,选择了向前看:“子廉究竟是如何输的?且细细说来!”
使者又把曹洪的书信递上,曹操反复细看,见其中写到了“敌军用的战船是从刘备处所得,且水战顽强,兵甲犀利,非等闲袁谭军可比”。
最后还写到,此战虽然曹军是败退的一方,被抓了很多俘虏,但战场混乱,另一方也是有一些士卒甚至军官被俘的,只是规模要小得多。
曹洪当然有严刑拷问过这些敌军俘虏,想要撬出些有价值的情报来,最后果然被他得知,这里面有刘备的军队支援了袁谭,只是没有明着打出旗号来。
“这就不奇怪了,我说刘备攻灭孙策之后,已经休养生息了半年,他怎么沉得住气不北伐的。原来刘备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不愿在袁绍未灭之前,就腹背受敌,便始终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也不愿提前帮袁绍分摊压力、逼得我主力南下去对付他。又碍于跟袁绍同奉矫诏的情面,不好完全不帮,就玩这种蝇营狗苟的伎俩!
不过,这有点不像我熟悉的那个刘备了,当年他可是把大义名分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一点都不能退让的,如今怎么变得圆滑世故了?是老了,吃亏吃多了变了,还是被诸葛兄弟带坏了?”
曹操一边自言自语地分析,一边内心还有些伤感。
刘备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绝对纯粹、只有原则没有变通的刘备了。
曹操既不希望看到一个值得尊敬的老对手堕落,也不希望自己的敌人变得更灵活——毕竟敌人变灵活之后,自己要消灭对方,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更大了。
谁不希望自己的敌人一辈子做个老好人呢,老好人才容易欺负啊。
曹操感慨了一番后,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将领便沉不住气了,负责清河-魏郡这边战场的曹仁率先大声倡议:
“既然刘备胆敢如此行事,那咱不如趁着眼下寒冬渐深,北方用兵不易的时机,分兵南下,助妙才在徐淮方向痛击关羽!要是吃了亏不反击,刘备还当我们怕了他不成!”
曹操闻言却只是微笑,并不答应,还自嘲地说:“孤可不是本初,些许面子还是丢得起的。而且刘备不敢明着跟我们开战,说明他也有忌惮。孤若是气急败坏撕下这层遮蔽,对曹刘两家都没好处。要反击也不必在明处反击。”
曹操说完,曹仁倒也不敢反驳。
而旁边尚且年轻气盛、还不满三十岁的曹休,琢磨了一下后,换了个思路请战:“既然不便跟刘备开战,那我们让主力回军东顾,痛击袁谭,不惜代价把南皮攻破!也让袁谭看看我军全力进取的威势!”
历史上曹休这个时候还只是虎豹骑的一名中层将领,
他虽然在讨董时就从军的,在军中也有十二年的资历,但他刚出道时才十六七岁年纪,所以如今也才二十八、九的样子。
如今的虎豹骑主将本该是曹纯,但曹纯在一年半前的吕布、董承事件中,被吕布临死前拖个垫背同归于尽了。曹休才提前递补上来,当了虎豹骑的主将。官渡之战前,他就一直鞍前马后跟着曹操,负责曹操身边亲卫骑军的统领,也得到了远比历史同期更多的立功机会,现在在曹操身边很有话语权。
而曹操依然是不置可否的态度,还微笑着问旁边的郭嘉:“奉孝,依你之见,南皮之败,我军当如何应对?”
郭嘉面有病容,形容瘦削,摸着山羊胡子不疾不徐地说:“若是袁绍已死,明公想跟刘备开战,也不是不能考虑。但眼下必须分清轻重缓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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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袁绍病重已极,身边文武有要事觐见,都不一定见得到。这种节骨眼上,就算尚未咽气,也难免被人隔绝内外、上下其手,我军绝对不该节外生枝。
而子廉将军之败,虽说损失了些兵马,但跟随明公的精锐嫡系、折损不过一两千之数,不足为道,其余都是新附之兵。而且刘备利用这种机会,只能用一次。
现在我军已有了提防,也知道了刘备的举动虚实。就算不反击,刘备也不敢因小胜而轻视我们。如若他还敢冒进,正好让子廉将军反击挫敌锐气。”
郭嘉的话总是非常赤果,直击利益本源,甚至会激发很多人对于本能反应的反思。
比如,一个人挨打了,正常情况下本能反应就是立刻打回去。以至于都没人想过“为什么要打回去,如果不打回去,会怎么样”。
但如果真过了脑子冷静思考,而不是只靠本能和情绪反应,那么这个问题其实是很容易想明白的:
第一,之所以要报复,是为了防止对方觉得你好欺负,继续侵害。反击虽然并不能直接获利,但可以让潜在敌人知道你不好惹。
第二,如果是当众被打的,那么不反击的话,就不但会导致对方觉得你软弱可欺,还会让第三方发现你丢了脸。这时候,要找回公众威望,也得反击。
但是,这两点,在今天这场刘备派出太史慈暂时小捞一票中,都没有发生。
刘备一方知道自己是占了对方不备的优势,可一不可再,曹操不反击他们也不会觉得曹操就此虚弱可欺。
其次,刘备军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办事,所以曹操也没有在各大诸侯面前公然丢面子,这事儿就是双方知道,最多袁谭是知道的。
这种情况下,曹操就可以君子报仇,一年不晚,有这个气度先专注于弄到袁绍断气,再生枝节。
一旁的曹仁听了这些不爽利的阴恻话语,内心也有些不满,但他知道郭嘉就是冷静得可怕,没有情绪,曹仁也就只能试探着反驳:
“按奉孝所言,眼下只是因为袁绍未死,我军便不急于报这种小仇,那将来若是时机成熟了、袁绍死了,奉孝可有提前想好报仇的章法?”
郭嘉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知道曹仁是想证明“到底是不行,还是不急”。
如果拿得出应对方案,那就是“不急”,如果拿不出,就是“不行”,这得分清楚。
好在郭嘉也确实有急智,完全拿得出对策:
“若是袁绍真死了,届时形势也可能分成几种情况。若是袁绍死后,立袁谭继承其业,而邺城众文武,也都继续尊奉袁谭,导致袁尚缺乏实权。
到时候我们便得全力继续伐袁,刘备的事情,只能是暂时搁置,或以朝廷名义,挑唆其他诸侯对刘备下手,辅以虚张声势,骗得那些南方诸侯上钩,给刘备找点事做。
但如果袁绍并未选择袁谭继业,邺城众人都尊奉了袁尚,则袁家分裂势成定局。这种情况下,倒是可以考虑我军在河北暂时收敛,甚至可以和袁尚或者袁谭和谈,提出交换土地的建议。
河间等地过于偏北,我们完全可以让出来,跟袁尚或者袁谭交易一些偏南的、但并不夹在袁尚袁谭之间的土地,哪怕人口郡县方面我方稍稍吃点亏也无妨。
只要让袁谭袁尚有更多接触,他们自然会自相图害。如此便好过像现在这样、二袁分守冀州东西,而我军中央插入,直达易水,断敌为两截,导致二袁想内斗都斗不了。
而只要二袁内斗之势有点苗头了,我们完全可以加把火,比如假装对刘备动手,让他们不再担心我军会北上、联合其中一方并力痛击另一方,这样他们就更有胆子挑起公然内斗。等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无法和解时,我们再杀个回马枪回河北,坐收渔利也不迟——
只可惜,袁谭已经跟刘备眉来眼去,真到了那一刻,我们也不可能笼络到袁谭了,只能利用袁尚合作。”
郭嘉洋洋洒洒地分析着,曹操听得很认真,而曹仁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觉得郭嘉说得太啰嗦,而且说来说去都是外交分化敌我拉拢的事情,就没涉及到战争层面具体打法的。
终于,曹仁抓住一个郭嘉停顿的机会,插话道:
“奉孝先生所言,固是老成之论,但我倒是想请教,到时候真打算‘假装对刘备动手’时,先生又应如何部署?从何处攻刘?
是让元让从汝南下手,还是让妙才从徐淮下手?还是夺回宛城、削弱刘表后顺流而下?先生可有真的想过?”
郭嘉被打断却一点也不生气:“急什么?这不是就快讲到了么?我以为,真到了那一步,自然可以先从琅琊下手——这也算是从徐淮方向下手了,只是我比子孝将军想得更具体些。”
“琅琊?这种蒙山沂水险僻之地,能伤得了刘备筋骨?”曹仁一脸的不可置信。
原本一直保持中立看戏状态,不露声色的曹操,也忍不住好奇起来,难得出声追问:“问得好,奉孝,孤也有疑问,请细言之。”
郭嘉:“其实很简单,无论选宛城还是汝南,还是徐淮的其他方向,都有一个重大的弊端,便是不能收放自如。
我军虽然胜了袁绍,但毕竟是腹背受敌。擅用兵者,知己知彼,未虑胜,先虑败。万一刘备这几年实力大涨,我们一击不能得手,却被拖入泥潭,再想收手也是不易。
而我们明年就算南顾,目的也不是一鼓作气消灭刘备,最多只是先削弱刘备,并且让二袁生出轻视之心,觉得有机可乘,能趁着现在解决兄弟阋墙的问题。
所以我们必须考虑打哪儿更容易收放自如、一旦北线出现新的机会,我们可以随时收手——而攻打琅琊东部,正是一个最适合收放自如的选择。
如今袁绍尚未病故,袁谭也不敢公然把郡县割让给刘备,以免有辱父亲之威。根据子廉将军战败后搜集到的这些情报来看,估计袁谭只是允许刘备表了几个地方官,实际控制了一些区域,但名义上青州还完全是袁谭的。
但袁谭让出去的土地中,有两个县特别特殊,那就是琅琊的诸县和莒县。袁谭进入徐州,本就是当初吕布覆灭时,被刘备挑唆,机缘巧合白拿的,不是袁绍封给他的。
袁谭把自己赚回来的土地交给刘备全权控制,对袁绍的脸面影响较小,不是‘后世子孙不知筚路蓝缕创业之艰,以父祖之土予人’。
另一方面,刘备一方要顾及袁家的面子,肯定也会先配合袁谭的表态,刘备暂时只要实利,不要名分。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假装也不知道‘袁谭有把哪些土地割让给刘备了’,咱就只当琅琊东部那几个县,还是袁谭的,当成袁谭的土地来攻!
这些地虽然没有什么人口田土,但若是能打下来,也有三重好处:首先,可以试探刘备坚守的决心、战力的虚实。
我军已经多年没有跟刘备军交过手了,不知敌军强弱,难以评估刘备变得比六七年前初领徐州时变强了多少。试探一下,也算知己知彼。
而且只要刘备有寸土不让的决心,肯坚守下去,无论我们攻打哪里,都一样可以消耗刘备的兵力,为将来扩大战果做些准备。
其次,琅琊这地方,虽然没有征兵筹粮的价值,但毕竟地处刘备和袁谭的连接部。只要拿下了这两个县,刘备和袁谭从陆上的联络就掐断了,只能走沿海行船。
但即使走海路,只要诸县在我手,我们也可以骚扰沿岸航路,总之让刘备援袁变得困难得多。如此,只要袁谭拿不到刘备的援助,进一步动摇投向我们的机会也会大增。
最后,只有攻琅琊时,我军才能故意装聋作哑,假装不知情、假装仍然在攻袁谭的领地。如果真的不顺利,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收兵另作他图。
刘备不想直接跟我们明着全面开战,我们也正好利用这一便利试探一下,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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