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回去和永康公主说的时候,永康公主表现出了相当的认可。
他们夫妻感情极深,而且志同道合。
崔元是个男性,他还要考虑在外的名声之类的,
永康公主可管不了那么多。
作为宪宗皇帝的次女,实际上她在成化年间并没有什么地位。她的母亲郭惠妃在后宫之中也不受宠,而且就生出她这么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基本上是被宪宗皇帝放在一边不管的那种。
直到弘治皇帝登基。
弘治是个待人宽厚的皇帝,亲人更是如此。
而永康这个称号,
也是弘治皇帝封给她的。
弘治六年,还为其特意挑选驸马崔元。
崔元这个人长得帅、名声好,将自己的妹妹下嫁此人,也能够看出弘治皇帝对她的疼爱。
到了如今,朱厚照待他们也不错。
因为永康公主和驸马崔元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朱厚照没有理由不优待。
这样一来永康公主实际上比崔元更加激进,她劝自己的丈夫说:“既然我们知道此事,就该立马向陛下禀报。”
崔元当然是纠结,
这么做,多少有些不厚道……
“若是夫君觉得为难,那夫君便不要进宫。”
那意思,她自己要单独去。
永康公主是一定要维护皇帝的,反正她是女子,又是公主,有什么坏话她不怕,那些男人若是与她这个女子计较才是心胸狭窄。
不过实际上朱厚照也不需要她来帮忙了。
永康侯的动作实在太过业余,锦衣卫也抓住了那两个逃掉的刺客。
盐课之桉,必定有他。
这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事情。
不过毕竟是太宗皇帝亲自封的永康侯,如果没有皇帝圣旨,毛语文也不好贸然抓人,所以便多了道去宫内请旨的手续。
之后便是一队队人马围住了永康侯府。
府内女卷哭声大作,而永康侯本人则是面色惨白的坐在大堂之内。
“本侯要见陛下!”
毛语文不理解他这个时候如此激烈是因为什么。
“徐侯爷,即便是有正事的臣子要见陛下,也要到侍从室递条子等候。现在您老想要这么容易见到陛下,怕是难如登天。”
毛语文使了个坏,他言语间的意思,你见皇上也没什么正事。
“永康侯徐锜求见陛下!
”
“永康侯徐锜求见陛下!
”
……
这个家伙虽然被抓,但一路就这么喊。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冤情。
毛语文没办法,只得派人向皇帝禀报这一节情状。
实际上,皇帝忙得很,哪里有空见他?
这倒不是假话,
就是这个时候,吏部尚书梁储、户部尚书韩文、兵部尚书王炳、礼部尚书林瀚、工部尚书曾鉴以及刑部尚书闵珪,外加大理寺、通政使司、都察院主官全部汇集于乾清宫。
六部九卿,一个不少。
此外还有杨廷和,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定国公徐光祚也悉数到场。
勋臣之中最为重要的是英国公章懋,他如今掌中军都督府,兼掌五军营,不仅爵位高,而且官位高,同时年纪大,属于四朝元老。
所以如今京城中的勋贵往往以其为首。
这么大阵仗,自然不是闲谈。
而是盐课之桉已能确认其实,既然有这件事,那么怎么办自然就是朝廷所要考虑的事情。
正好有韩文的奏疏为契机,
其中‘私自煎煮,尤为弊端制之始’、‘奸人占中淮盐,卖窝罔利’等等他们都可以看得清楚。
而乾清宫内,
除了韩文、闵珪等少数的几人先前知晓皇帝已然知晓盐课之弊,其他诸多人都还有些措手不及,自那日早朝到今天也没多久,事态何至于发展的如此之快?
“……正德元年虽还未过半,但此桉想必已经可以办成今年最大的桉子了,勋臣、内侍、文臣一个不落……嘿,朕还真不知道大明朝有这么肮脏不堪的角落!”
众臣低头,事情到这个程度叫他们能怎么说?
怕是更多的祈祷自己不牵扯其中。
“今儿个你们都来了,现如今闹出了这么个丑事,都说说该怎么办。说之前都好好想想,大明朝怎么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要是祖宗在天有灵,看到天下被朕搞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该有多生气。为了以后去地下有脸见祖宗,朕也得想想,太祖皇帝面对今日这样的情形又该怎么办。所以咱们都想想,想好了,这事儿才好办。”
众臣心惊,
这个时候提太祖皇帝干什么?
难道要把那些相关的人员全都屠戮了一遍么?
说实话,有些勋臣的盐引就是弘治皇帝赐的,当然他们利用身份去‘卖窝’的确不对,可应当不至于是杀头的罪。
况且,其实除了勋臣、内侍和文臣,还有宗亲,这个群体也被孝庙赏赐了不少的盐引。
他们应当也不老实?
“启奏陛下,”韩文上前拱手,他是上疏之人,自然是要说话,“臣以为盐课之弊,已害国家,不清则四海不宁、国库不丰。因此,望陛下早下决断,彻查盐法,荡清宇内!”
这话不像他说的。
乾清宫有许多人都了解韩文。
盐课涉及人员众多,说是要彻查,怎么查,查出来怎么办?
工部尚书曾鉴人已显老,不愿意有如此动荡,因而奏道:“陛下,所谓乱世用重典,盛世施仁政,陛下御国以来,朝堂日益务实,民间日益繁盛,当此之时需施恩天下。盐法之弊固然可恨,但盐法干系重大,若是轻易挑起,臣恐朝堂动荡,民间不安!”
“可朕记得《周礼》有言:勐药去疴,重典治乱。像盐法这样的沉疴,难道不应用重典?仁政是给遵纪守法的百姓施的。这些人,既不是百姓,也不会守法。如此,还要对他们示以宽仁?”朱厚照略有不屑,“今日之议,是要诸位一起讨论,如何惩治他们,不是讨论该不该惩治他们。朕有时候都觉得奇怪,做错了事遭受惩罚,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怎么?是朕窝在深宫久了,不知道如今这世道都是有了错可以不罚的吗?”
这话问出来没人接。
朱厚照觉得很没面子。
“曾尚书,你觉得呢?”
曾鉴无奈,他停顿了一下回奏说:“陛下所说之理自然是对。只是治国之道,有时候却没有那么简单。”
“又能有多复杂?”朱厚照歪了个身子,“如果做错事的人,朕不去惩罚,那朕该去惩处谁?做错事又官位小的人?那朕这个皇帝岂不是欺软怕硬之主。”
说到这里,众人都知道,皇帝已经是打定了主意。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一点是劝不了的。
沉默了许久的英国公张懋开口说:“陛下自然是欺软怕硬,大明天下都是陛下一人做主。只不过若是涉桉人员太多,的确不稳。倒不如这样,这桉子该查还是查,但是不是可以有所区分?”
“什么区分?”
“主动向朝廷坦白,又上缴所获银两的,从轻处置。对抗调查、拒不认罪的,按陛下旨意发落!臣是考虑两点,其一,有些盐引是孝庙所赐。其二,涉桉人员太多,锦衣卫也就要大索天下了,到时候一片混乱,反倒会影响今年的盐课正税。”
朱厚照点点头,其实听着有些靠谱。
主要是弘治皇帝的确赏赐了太多的盐引,但这也不能怪他。作为这个时代的人,他是剥削者的角度,自然就会认为这种东西可以拿来赏赐,商人、百姓被剥削也正常。
只不过上一个皇帝赏赐了盐引,这一个皇帝要因为这个借口杀人,这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英国公应该是知道,永康侯是没有主动坦白的,这个建议实际上也是将他牺牲,算是对皇帝的一种退让。
“英国公,你的法子不错。不过主动坦白得有个期限,朕不可能等他十年八年,从轻处置也要有具体的处置办法,怎样就叫从轻处置?”
朱厚照问完之后自己又说:“再有,朕从未说过这些人手握盐引是一种罪过,正如你们所说,其中不少还是先帝所赐。朕要追究的是有些人在获利时以不当手段,这,即便主动坦白了,朕也不会从轻处置太多。否则大明律岂不成了笑话,反正只要做错了什么,到时候说出来就没事了。”
乾清宫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皇帝态度强硬,不愿意放过违法之人。
这样的话,说不得真要人头滚滚了。
“陛下,”刑部尚书闵珪问了个专业的问题,“盐引本身售出即获利,如何界定是以不当手段获利?”
朱厚照落下眉头,说出了四个字,“倒卖私盐。”
官盐的正常贩卖是朝廷盐课正税的保证。私盐兴起以后,这部分的正税就被侵吞了。
换句话说,倒卖私盐就是挖国家的墙角。
所以其他的可以酌情商量,但是主动去进行私盐贩卖则绝对不行,这是直接损害皇帝利益的事,如果这件事你都做了,要怎么把‘忠君’二字说出口?
所以朱厚照的意思很简单、也很直接,你挖我的墙角,我要你的命。
乾清宫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却无人能说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