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大雪持续着,草原上的日子一样不好过,这几年达延汗巴图孟克东征西讨,好不容易打跑了西边的瓦剌,但是他达延汗的汗位并不稳固,因为还面临异姓权臣专政的局面。
达延汗自领左翼三万户,但右翼永谢布、鄂尔多斯和土默特这些三万户的大小领主们并不完全服从达延汗的统领。
这一年,他已经三十岁了,成为了一个完全的成年人,他一定要建立自己的功勋。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养母兼妻子满都海哈屯带着他出征瓦剌,驰骋大漠,瓦剌人的西迁多少都是满都海哈屯的功劳。
现如今,右翼的这些异姓权臣以及大明,他可不能再依靠女人了。
冬天对草原来说就像永夜,太阳之神不再给以热烈的阳光,动不动就是北风呼号,部落里有些羊和牛会冻死,人如果缺了吃的和御寒衣物,也是一样。
可自从弘治十一年之后,大明的太子影响力日增,他打击了几个与部落关系良好的商人,撤走了原来的大同总兵,还把一支骑兵部队放在大同。
大同往西,甘肃、延绥、榆林一带又设了三边总制官。当初王越在的时候就让他们吃过苦头,后来秦紘虽然不主动打仗,但是这个人也是整日练兵备战。
弘治十三年他们还能占着一些便宜,十四年、十五年、十七年其实是越打越艰难。
那个大明的太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断的扩充大同的骑兵部队,虽然这支骑兵部队他们可以避开,但也一样让他们感觉到压力。
因为他们再也不能那么随意的犯边了,万一消息走露,这些狡猾的明人来个守株待兔,把骑兵部队主力正好调到他们想要进攻的地方怎么办?
越过长城更加不行,他们以往仗着马快还可以抢了就跑,现在也有被缠上的可能。只要损失一次,右翼的那些秃鹫就会张开血盆大口的。
好消息是,弘治十七年一到,秦紘不行了。
换了个叫杨一清的。
这个人他们还不了解,或许可以打打看。
反正在大同是要小心些的。
这其中影响最大的,其实还是弘治十一年之后他们与大明的朝贡贸易断了,据说是那位大明太子不允许,他真的太可恶了,如果没有贸易,草原上是没有茶、盐、粮食以及药品这些东西的,现在似乎也只能靠走私维持着。
外部环境的恶化,连带着右翼的那些混蛋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达延汗的开局可比朱厚照难多了。
满都海哈屯给牵着才满十岁的小女儿的手,顶着寒风给这位草原之雄披上羊皮制作的暖衣。
女人知道自己的男人忧虑的看着南方心里在想什么。
“今年在大明的劫掠所获不及预期,粮食不够、肯定有人饿死,布匹不够、也肯定会有人冻死……”
雪花落在巴图孟克的胡须上,随风一晃一晃。
这平脸的汉子露出一股狠劲,“只能等明年了,等冬天一过,咱们再打过去!”
满都海哈屯亦有些忧心,“不要急。大明的变化缓慢,前几年还看不出什么,但他们的小太子一定有所准备。所以选择能训练勇士的边关守将,又整顿马场,喂养战马,还从他们的南边强行征银供养骑兵,我想他们一定是想突入草原,抢走我们的牛羊,践踏我们的部落!”
弄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怕什么?草原、大漠是我们的天下,他们就是有再多的军队找不到我们也没用。”
的确也有些道理。
所以现在的边关,就是一个字,熬。
大明逐步加强军事力量,收紧物资控制,鞑靼则像一头勐虎,到处冲撞要死咬一口肉下来吃。
鞑靼人、明人的日子都不好过,都在苦熬。
好在,大明在大同的骑兵口粮是有保证的。
弘治十二年,这支部队的指挥使杨尚义获得了直接向太子上密折的权力。它的名字当然不叫密折,这样说就太容易引起朝臣的误解了,它的官方名字叫《关于大明铁骑半年度发展情况的报告》。
最早时,杨尚义还不知道怎么写。但经过几年的发展,现在他已经知道太子的要求了,首先要写概况,多少人、多少马,面临什么形势、遇到什么困难,哪些解决,哪些没解决,需要什么支持,做出什么贡献之类的。
这每半年一次的报告,太子都是亲自阅览,而且火漆封印,不允许任何人半路打开,擅自打开者死。
所以说户部不敢欠饷,兵部不敢欠马,万一给杨尚义打个小报告,太子绝对找他麻烦。所以这支骑兵部队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身,外部资源是不缺的,只有内部的腐败、偷懒才能毁掉他们。
为此朱厚照又塞了不少军学院的学生进去。
如果说锦衣卫是因为天子亲军的名头而横行霸道,那么杨尚义的这支大明铁骑就是因为太子亲军的名头而自命不凡。
骄傲,军人必须骄傲。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做出很危险的嚣张举动,比如几十人、几十骑就敢出城巡边!
马一槐就是领着这样一支部队,冬日严寒,好在他们有极厚的棉衣,跨着大马,扛着大刀,在草原上驰骋。
“……从这几年来看,只要是冬天零零星星的鞑靼人来的多的,鞑靼人必然在第二年兴兵于边。”马一槐的二儿子马荣已经渐渐成长为谋略型的人,“肯定是部落里面缺少吃的,不来抢,他们活不下去。”
“而只要他们占着的便宜不多,到了这个季节零星鞑靼人肯定也多。”
这就是个循环,产生的道理很简单,活下去。
说不定就是某个小股部队过来搞走私贸易,用羊、马换点粮食衣物。衣物真的很关键,草原人没有足够的织布技术,冬天衣服不够穿,再彪悍也敌不过大自然。
“而今年,我们已经碰上第四批了。”马一槐勒住马绳,他脸上的皴能看得一清二楚。
围在他身边的几十名士兵都知道,这数字算多的了。
“也许,是第五批。”马荣指了指远处的一个黑点儿。
“有人!”大儿子马胜从来求战心切又冲动。
他们这个部队,只要立了功很容易就为太子所知晓,即便是杨尚义也不敢多隐瞒多少,因为……不止你一个人有通到太子的关系。
这里头说不准还有勋贵。
所以也导致他们比一般的部队作战更加勇勐,而且军学院来的很多人都识字,识了字就不一样,先不说为民族、大明而战,至少也知道为自己而战,立功受赏!
所以马胜一带头,后面几十人也顿时兴奋起来,怪叫着策马跟上。
“爹,我也去,和大哥一起杀贼!拿鞑靼的头换赏钱去!”
马一槐抽出一把弯刀,直指天穹,“上!
”
……
……
朱厚照只有在看草原的奏报时才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感觉,就在京师几百里的地方有一群将士每日在杀敌。
而京师似乎并感觉不到大明其实每年都是有‘战役’发生的。
朝官们该如何还是如何。
这个国家是个大棋盘,所有人眼睛盯着浙江的同时,他还要注意北方,而从北方不断传来的消息表明,弘治十八年鞑靼犯边几乎是大概率事件。
所以今天的早朝,也许有的人是觉得太子在针对兵部尚书,实际上朱厚照已经在为几个月之后的事做准备了。
国家大事,怎么能牵扯过多的个人喜好在其中。
“……按照殿下的策略,少府设立以后,进项的银子、出项的银子只经户部,且花在哪里,每年都登在《明报》之上,以确保实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八个字,因而户部认为如此一来可以增加朝廷的岁入,提高朝廷应对灾害的能力。有一笔银子可以用于百姓最需要的地方,这有何不可?”
朝堂上,关于少府的争执还在继续。
先前‘配合’的章懋现在又开始‘不支持’太子设立少府,他上奏道:“秦汉隋唐旧例在前,因有少府,百姓之财多为朝廷抢夺,臣相信以殿下之才德,或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后世之君怕是只会取之于民而不用之于民,到那时,我大明天下必是民不聊生!”
类似这种争执,朱厚照已经听了有一会儿了,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出声制止,“孤知道,有不少人觉得章德懋的话有道理。不过说起来,少府这一机构,秦汉隋唐时有,而元是没有的,可元朝还不过百年呢。这又要怪什么呢?”
“太子之言有理。”户部左侍郎顾左朗声道,“秦有统一六国之雄,二世而亡!唐有贞观开元之盛也终归尘土!它们的兴盛衰亡不是因为一个少府。便是没有少府,只要主暗臣庸,要不了多久也会民心尽失!”
朱厚照点点头,这话倒是他想说的,“顾侍郎此番话到是有见地。少府之事便如此,顾左任少府令前往浙江梳理抄没商铺、作坊等一应财产,刑部和都察院也分别派一人随同前往,其中怎么判要以大明律为准。另外,孤叫你们去整顿梳理,可不是叫你们去闭着眼睛把守法百姓的商铺也抢过来。”
他动了动眼珠子,看向那个章懋,此人固执,但其实作为领导者来说,用人是艺术,不同的性格要将他用到不同的地方。
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把你的利益当最高利益,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更多的其实是靠‘用合适的人‘。
就是刘大夏,朱厚照都能给他用出一个‘清理空饷’的价值来。相比于一刀砍了他,哪一个对国家更有利再明显不过了。
而这个章懋也很有用。
浙江这个事,不是朱厚照信任不过顾左,实在是里面有太多的利益纠葛,银子满天飞,盯着的人从地方到京师肯定不少,说不准有时顾左都拿不定主意。
只有章懋这种老头儿,嘿,他太子的面子也不给得。反正你不对,就是不对,我管你那么多,要么你就杀了我。
很多人都想要模彷这种做法,想立起这个人设,可惜背后又管不住贪念,弄成了个伪君子,所以弱点明显。
只有真的像章懋这样为官清廉,甘守清贫的,那朱厚照确实要给点面子,权力虽然也可以用,但用在这种人身上,就把权力变成了暴力了,而暴力是权力最劣质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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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略作思量,便伸手指了指,“督察院就派副都御史去。你最担心朝廷侵占民财,那么你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次是不是有人借着朝廷设立少府,连平民百姓的财也一并敛了,若真有此事发生,你这个御史敢奏不敢奏?”
章懋哗一下抬头,眼神坚定得像铁一样,你怎么能对我问出这种问题?有点瞧不起人了。
“臣,当然敢奏!而且必须要奏!”
声音如雷,气势如虹。
退朝之后,王鏊和韩文一起出宫,王鏊对皇太子今日早朝上的表现赞叹不已,“殿下用人之法确有妙处,自古以来会用自己人的明君贤主不缺,但连非自己人也能用的好的,不多矣。”
韩文亲眼所见,自然也如王鏊一样有一番欢喜,“可惜老夫不如你这个老天官年轻,看不到殿下盛年之时所治理的大明气象了。”
“大司徒何出此言,您呐,可要活得久些,再久些……”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留下一个重归安静的紫禁城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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