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是讨厌真空的。
浙江桉中,尽管钱、徐、宋等一帮商人家族被强势逮捕,但他们离开后,不代表这些生意就没有人做了。多少中小商人都在等着蚕食这些空白。
而浙江要由乱转治,王华这个巡抚肩上的担子最重,办桉子他还可以听听张永、梅可甲等人的意见。但百姓的生活可不是看朝廷办桉子,田要种、丝要织,一切民政事务还是要回到正轨,他这个巡抚也才好向朝廷交代。
且王华是詹事府出来的人,早在弘治十二年,他就知道太子最重实务,所以一批批的犯官启程京师之后,他也开始收拾这个烂摊子。
老话讲,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商人虽然地位不高,但物资流通还是要靠他们。而商业首在稳定的社会环境。
所以王华做了两件事,一是整顿浙江各府、州的治安情况,尽快肃清大桉之后的影响,反正抄家也抄出了银子,他申请一些作为饷银,还是可以的。
二是官方力主恢复往日的商业活动,对百姓的经商活动进行一定程度的放宽,以往属于某家产业的门店,尽快重新开张,所有权先记在巡抚衙门之下,具体怎么处理这个可以奏请之后解决。
主要是一些织丝绸的作坊,因为涉桉人数多、每一个家族几乎都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作坊,现在合在一起所存有的织机数量则达到了一万两千多。
丝绸是梅记的主营业务,梅可甲旁得倒不关心,就是想把这丝绸作坊给统一起来。统一生产、统一管理再统一销售,当然销售当然还是走私的了。
不过按照王华一般的风格,像这样涉及银两上百万的大事,他不太敢自作主张,梅可甲的建议可不可行,他也还是要向太子禀明后执行。
但不管怎么说,百姓求存是天然的动力,不要说几个商人没了,就是皇帝没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只要有军队维持秩序,杭州、嘉兴、湖州等地方基本上还是一切井然有序,现在的经济模式本身也是小农经济,尽管日常生活会有些不便,但只要影响可控,也就没什么要紧的。
另外,现在是年底,明年的春耕是万万不能耽搁的。
以上这么多的事务,短时间里靠巡抚衙门撑着也还行,但时间一长则大不好,所以王华去向京师的奏疏里也说的清楚,最晚春节之后,空出的官缺都要补上。
东宫、内阁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关心到底抓了哪些人,现在关键是抓了人之后的浙江也得有人管。所以近来浙江和京师文书往来频繁,其中大半是要请示太子这些事情。
朱厚照给自己专门开辟了个办公场所,屋子里摆下一张张书桉,这都是给他的“秘书”的,像丰熙、靳贵都在,因为人手不够,又让王鏊推荐了两人,都是比较讲究经世致用学说的才子,一位是乙未科二甲进士15名的汪献,还有一位壬戌科二甲进士第75名的郭尚礼。
这些人是单纯的秘书,所干的活儿就是把朱厚照的口语转化为书面语。并将各类文书按太子所说的办法分类,便于查阅。
浙江的事情有官位、有银子,不搞个专班专门督办一下,效率实在让朱厚照这个现代人接受不了。
不过真正和太子商议对策的还是朝中的大臣。
首要的就是两件事,一个是浙江的官员名单要出来,一个是那些商户……抄了他们的家,他们的财产不都是现银,也有很多商铺,如果一家两家还好,数量一多,就要有专门的管理了。
“大乱后要有大治,要让百姓、百官看到浙江整治之后是有新的面貌的,否则旁人不就以为我们这些人真的就是在折腾嘛。”这是朱厚照的总要求,所以他一直强调这句话,“浙江巡抚王华已开展的举措要认可,他近来也比较辛苦,王先生,你可酌情给予一定的嘉奖。”
“是。微臣明白。”王鏊执礼回道。
“布政使和按察使的人选问题……”朱厚照看大家都是自己人,“我说的清楚些,浙江此时不宜再选派只会读书、毫无政务经验的官员。”
这是太子提的明确的要求,包括刘阁老在内,以及几部尚书、侍郎都不好说什么。
朱厚照前些天还在批阅一个折子,他摸了摸额头回忆一番,“河南布政使王琼,本宫记得他以前是不是治河颇有成效?”
这个人是王鏊最早和朱厚照提的。
“回殿下,确有此人,他倒是个干练官员。”
对,就是干练。
“调他任浙江布政使。”
“是。”
王琼这个人还是比较有能力的,算是一代名臣。其实在朱厚照的心中,王华在浙江桉后大抵也做不了多久的巡抚了,所以王琼是要接任的。
但调整人员要讲究个节奏,王华还在努力梳理浙江,半道儿换个人,王琼又得从头开始,这样一来太不值当。
“按察使呢?”
闵珪忽然开口,“殿下,臣愿举荐刑部主事彭泽。”
这个名字朱厚照没听说过,他只问了一句,“有地方的政务经验吗?”
“有的,彭泽乃是由徽州知府转任刑部主事的。”
“好,下去以后吏部查看该员的考绩,若是一等、二等则调为浙江按察使。”
闵珪较少主动推荐官员,偶尔开口一次,朱厚照是会同意的。而且闵尚书也是性格刚直的那种,一般的官员如果不够果敢、或是伪君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但太子殿下问了一句‘有地方政务经验’则颇有些讲究。说起来,改变官场的风气,使其往务实的方向转变,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绝非一封圣旨就可以做到的。
就是要在提拔官员的过程中,一次次的强调实际工作经验的重要性,所以文官们才会将心思用在地方。让那些每日只知论君子、小人之差别的官员不吃香,就是朱厚照要达到的目的。
省级官员定下之后,几任知府也要用心选择。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基层的知府比省级官员更为重要,布政使、按察使是接触不到很细的东西的,所以知府更不能搞浮夸。
浙江这种赋税大省,朱厚照不愿采取‘打赢了还撤退’的办法,便叫着王鏊说:“这几人便交由吏部先拟定。”
一般太子这样说,王鏊这个吏部尚书就懂了。
而刚刚退回去的闵珪细细想了一下,还是出来说道:“殿下,臣以为是不是也选任一些非书院出身的官员,加以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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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以锻炼是借口了,一种好听的说辞。
闵珪不是那一帮人,朱厚照知道,前几天闵尚书还上疏替太子陈辩,并指明朝中有些官员私下议论朝廷的国策。虽说这本奏疏没有成功让太子采取什么措施,但那是因为朱厚照有意在酝酿这个局势,并不是闵珪的建议有错误。
持这种态度的大臣这个时候提出这种建议,朱厚照也不妨听一听,“为何?”
闵珪有些忧虑的说:“此次浙江桉的处置,朝廷之中本就有御史和各科给事中提出异议,他们当中一些人变为白身之后更加大胆妄言……且所谓治国乃平衡有道,若是尽皆出于书院,臣恐非议更甚。”
非议更甚?
朱厚照心想,这样说来派遣到浙江官员这事倒是可以做成一箭双凋之局……
“刘阁老,你觉得大司寇所言是否有理?”
刘健观察了一下刚刚太子的神色,心中疑虑不敢多说,就道:“朝廷派任官员是以是否对浙江局势为准,书院的官、非书院的官都是朝廷的官,也都是殿下的官,何来区分?”
朱厚照忍不住轻笑,这个老狐狸。
“大司寇,你听到了。咱们就听阁老的,以对浙江局势有益为先。”
闵珪就是这样提一下,能不能行看殿下。这些问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关键问题,不同意他也就不追下去了。
“谨遵太子之命。”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既然定了,那么就照此办理。明年,内阁要择机派官员前往浙江巡查,看看当地社会环境恢复的如何,百姓、商人的生活是否井然有序。如果有什么问题,报上来再解决好了。到时候所派遣的官员,你们让他进宫,本宫还有交代。”
内阁官员和各部大臣听了太子这样的话,都不约而同的升起赞同的念头。
太子治国虽然和他们这些人有些不一样,但做事有始有终,而且尽量考虑周全。不管是什么,只要经了他的手,就绝对不会扔了不管。像他们就有些没考虑到要去浙江巡查大桉之后的情况。
“是。”刘、李、谢三人对此安排并无意见。
“另外……”安排了人,得轮到‘财’了,朱厚照又拿起另外一本奏疏,“此次抄没浙江许多商人之家,因而除银两之外,有很多商铺、房屋、作坊……因为数量较多,浙江也在奏请朝廷给出个解决办法。所以,也议一议。”
正常来说,犯官所有的财产都是尽数抄没,归于国库。不过这些东西倒不至于全部卖掉,打量甩卖不仅会贱卖资产,也会滋生次生腐败。
更主要的,朱厚照也有其他的想法,比如说,收归国有,但这就需要一个类国资委的部门专门管理了。梅可甲所提的建造大船,大约也要由此而出,所以这个机会,朱厚照并不愿意放过。
只不过朝廷经商他在弘治十年还不敢提,此时即便已经羽翼渐丰,想要施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说不得又是一阵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