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龄和张延龄出宫的时候还是有些懵懵的。他们都有些错愕,搞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张皇后竟然不再维护他们了?
这让两人头一次觉得有些危险。
太子殿下是明显不喜欢他们的,如果张皇后都不能在太子那边把他们保下来,那么以后指望谁?
朱厚照则是带着怒火回的东宫。
这两个草包实在是碍眼。
“刘瑾。”
“奴婢在。”
“明日,你将毛语文宣进宫里来。”
内阁的烛火一直未熄灭,东宫也差不太多,办事员有办事员要做的事,领导也有领导要考虑的关节。
朝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事务的发展也都是动态的。
朱厚照在考虑,如果臣子们发现太子可以搞定寿宁伯和建昌伯之后会产生什么影响?
这些影响,不一定都是他这个太子乐得见到的,但它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该发生的就会发生,而聪明的人是学会利用这些影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比如说……
会不会有人继续上奏,陈述这两人这些年的不法之举,要求治他们的罪?
如果这些奏疏上来了,他这个太子是包庇呢还是不包庇?
从他本身的目的性来说,当然是不包庇的好,所以如何达成这个目的,就要有计划、有手段。
他上辈子就是个善于琢磨心思的人,只不过当时没什么用,这辈子倒是如鱼得水了。
当然,那些计划和手段,暂时先不能影响了整军的旨意。
“刘瑾。”
因为冬天,还有些冷。朱厚照叫人给他再披一件绒衣。
刘瑾轻手轻脚过来,看太子的动作眼里有些惊异,“殿下,已经是夜里了,还要出去?”
“提个灯笼,陪我去一趟内阁。”
朱厚照抖了抖肩膀,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随后走在前头出了殿门,刚踏出去又说:“着人去吩咐御膳房,一会儿弄些清澹的粥,加些点心,送到内阁去。”
“是。”
像是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虽然老套,但该用还是得用。
其实老套这个词,本身就包含着有用。没有用怎么会用到老套呢?
内阁里,三位阁臣和六部九卿都在,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三两人聚成一团,指着纸上的东西不停讨论。
内阁的陈设无非就是几张椅子,几张桌子,对于朱厚照这个看过豪宅的人来说,这实在是简陋。
但就是这么个地方,每天决定着一个国家的大部分事情。
“殿下?”因为朱厚照不让人发出动静,是谢迁发现了他,随后放下毛笔过来行礼,其他人也是听他么叫,才在惊魂之后反应过来。
“臣等,参见殿下。”
“都起来。”朱厚照摆摆手,兀自走了进去找了个椅子坐下,说道:“明日,本宫就要下旨将在外营造的京营全部召回了,此事拖不得,缘由你们也知道,不得已,叫阁老和各位尚书连夜制定整军的具体方略,辛苦各位了。”
这些年来弘治皇帝虽然也体恤老臣,但也没有亲自到内阁来慰问过,殿下开口说明来意,是怕他们太过辛苦,这话也是暖心之语了。
其他人还好,要么是重臣,要么是老臣,皇帝总归温言过几句。但韩文年58,在这里面算年轻的,又是初拔为一部尚书,于太子这的这番话很是感动。
“为人臣子,本就应肝脑涂地,太子这番话真是折煞了,臣韩文愧不敢当!”
“不不不,你们都当得起。都是朝廷的忠臣。”朱厚照笑着道:“本宫已经叫人去了御膳房,叫了几碗小米粥,天气寒冷,夜里更甚,到时候各位先生就以粥暖肚。”
“臣等谢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目光扫过这里的人,一年多的时间,这些聪明人多多少少也该看透他这个太子了?
政治上的对错,有时候是没办法的事。就像马文升、吴宽,谁也不能说他们就是那种坏透了的臣子,可局势使然,
那种时候不要说一两大臣了,就是皇帝的亲属,皇帝也只能割舍。
而诸多风波之后,这些人还在。
朱厚照不禁一番感慨。
但他这个位置,注定了他即便想流露情感,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
他最后眨巴眨巴眼睛,说:“好了。你们……你们都忙。我就不耽搁你们了。”
“是。臣等恭送太子殿下!”
走到门口的时候,朱厚照背对着他们,开口讲:“你们都是大官儿了,这时候要想想自己当初读书时的理想,想想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本宫注重的是实效,在本宫这里,什么都不如为百姓做件实事更重要。”
“殿下英明!”
几个老头儿在皇太子走了之后起身,但第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沉默,一来是没想到太子会来,二来是没想到太子最后会说出那番话。
屠滽先打破了这个安静,“自古以来,洞明世事甚于殿下的,不过双手之数。”
韩文本来还觉得有些困顿,现在只觉得精神饱满。
“大明,三十年无忧矣。”
其实三十年只是个概数,毕竟弘治皇帝还在呢。
这里只有王越有一番澹澹的忧伤,“可惜我王越已是暮年,天若假我二十年之寿,我必定为殿下靖平北境,创下不朽的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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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健心说你还是算了,
以你那性格,你要是年轻二十岁,也落不得好处。
倒是他不一样。
他先前的计划都已经慢慢在实现了。
他与太子是配合得起来的。
“不多言了,快些商议好这些条陈。看时间,马上就过了亥时了。”
……
……
第二日上午,
太子以监国的名义,在奉天殿早朝。他的位置是在龙椅边上,但一样可以俯视群臣。
“孤遵从父皇旨意,列为监国,幸赐英贤为孤之辅。闻之,京师为天下之根本,京营为京师之根本!岂能不加操练,以备不测?!今,以东宫太子之令,命因营造之名被派出的京中各营,立即回京待命!一应工程事务全部停止!但有阻挠者,立斩不赦!内阁、六部及大理寺、通政使司、督察院并商之实施方略一并附后,务使遵照执行!不得有误!”
这道旨意真的在早朝宣布的时候那真叫荡气回肠!
因为谁也没有想过,太子真的有胆魄做出这样的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虽然和万岁还差了一点。但重点在于喊出来的那气势!
而朱厚照也更加真切的有了一种“掌天下之权”的感觉。
之后,旨意在《明报》上同步刊印。
消息一出,满京师的惊呼之声,
尤其现在还是会试之前,京师里什么陕西馆、江西馆、福建馆聚满了来科举的士子。
他们奔走相告,大力赞扬太子的善政!
在京的官员,进了衙门也大多议论此事,而风向自然是给太子竖起大拇指。
在京师的士子当中,
有一个叫唐寅的最为出名,他也是应天府的解元。因为江南文胜,胜于北方,能在那个地方拿解元,基本上中个进士还是问题不大的。
所以别人都在紧张备考的时候,唐寅和他刚认识的好朋友徐经忙着驰骋于都市。
入京后不久即听闻了东宫太子的种种事迹,今日又有这样一份畅快人心的明发旨意,唐寅忍不住胸中之畅怀,直接泼墨挥毫,一篇盛赞太子的雄文即出。
这个人有个性,一般人有了文章,你自己收着或者叫一两好友评论评论也就算了,他不。他到了京师之后听闻有一个叫《明报》的东西,因为记载了很多有趣的信息,所以京师里不少人在购买。
他也翻过,但留下一句‘如此文章也敢卖钱’的狂妄之语。
紧接着,今天他就拿着自己的文章到《明报》的总馆的所在地,
“江南举子唐寅今日特来拜馆!请《明报》总编辑张成用一见!”
倒不是他唐寅狂妄,他这个名字在京师之中还真有几分名气。去年年初,詹事府冼马梁储被派往应天府主持乡试。
碰到了这个唐寅,留下一句:士固有若是棋者耶?解元在是矣!
意思就是,这么个有才的人,解元一定是他了。
回京之后,梁储也在和众多老友的洽谈中谈论这个人,说此人是大才!
因而唐寅是有些名声的。
张成用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所以一个未来的进士上门拜见,正常人会怎么做?
开门迎客呗!
所以张成用备好茶水,以贵客之礼接待了唐寅。
“唐兄之名,在下在你还未来京师之时便已经听说,将来两榜之中必有唐兄。所以……说实话,在下还真想不到,唐兄为何今日要找上在下?”
“张总编辑,唐某此来乃是送你一篇文章!”
“喔?”张成用目光之中神采连连,像唐伯虎这样的有才之人,如果能为他写上一篇文章,他当然是乐意的,“唐兄可否让我先行一观?”
唐寅颇为自负,直接就把文章给展到他的面前。
张成用虽读书不行,但字还是认识的,文章一开头还好,后面则有所不同,仔细一瞧是奔着称赞太子去的:
……今太子博纳多容,海渟岳峙,学无常师,惟德所在;恩无所私,唯德所亲;观士察人,秋毛无失……太子所行,晏然休着,皆群下所常吟咏,诚不复须臣赞扬懿美……”
张成用看完抿起了嘴唇,看来殿下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威望确实是日渐提升,竟能叫人写出这样的肉麻文章,京师里夸赞殿下的人也到处都是,可说是深得人心了。
……
……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锦衣卫千户毛语文入宫,老实跪在了太子面前。
“今天找你来,是要你办三件事。一、你派人去盯着寿宁伯和建昌伯,最好是能够在他们的府里插进去人手。本宫要知道哪个晚上是哪个小妾在给他们暖房。”
毛语文有些桀骜不驯,但在太子面前他就是个乖宝宝,“是!属下谨遵殿下旨意!”
“二、你去摸一摸,寿宁伯和建昌伯这些年侵占了多少民田,要有事件、日期和数据。”
“是。”
“三……”朱厚照看向远方,幽幽的说:“暗中,替他们寻个仇人,要像你一样,不怕死的那种。”
毛语文再次深深叩头,但这次他不是说是,而是讲,“殿下若有不便之处,属下,愿替殿下行…不忍之事。”
他能讲出这句话,朱厚照没有料到。
毛语文等了会儿,却没等到太子说好还是不好。这让他心里有些打鼓。
太子殿下的心机妙算,当世无双。这种不说话,还是叫他害怕的…害怕自己说错话。
“你下去。”
这话更叫他不解了。
但毛语文心中本就已经害怕,于这句话更加不敢稍有违背,只能立马照做,多余的一句也没说。
直到出了东宫,他才长舒一口气,双掌一搓才发现已是有不少汗水了…
刚刚,真的多言了,以后可不能这样。
毛语文在心中告戒自己。
那,可是太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