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宽和刘健出了宫门,各自都有些沉默,皇太子如此聪明,皇帝又十分宠爱他,这以后大明的主不是变成东宫在当了吗?
京城里,
张天瑞按着朱厚照交代,开始拿钱招纳一些工匠干活,盖房子。
动静是不小的,
背后似乎也是东宫的授意。
现在这事儿没用上户部的钱,和国家财政没什么关系,内阁和户部自然也说不了什么。
吴宽想了想去就觉得东宫行事实在是太滑了。
而且干这事的名义是招纳穷苦人培养大夫的,这谁要是敢阻止,一旦闹腾起来,京城老百姓的唾沫星子倒不要紧,太子殿下也会把他打倒,让他名誉扫地。
几日后,
朱厚照又收到一份内阁呈递的太子的教育计划,这次要‘合理’多了,
一,习字。春夏秋月每日写一百,冬月每日写五十,笔法点画,务要端楷——简单。
二,每日午膳后,从容游息,或习骑射——已经在做了。
三,每日夜读本日所授书各十数遍,至熟而止——读熟的话,不需要数十遍,谢谢。
四,凡读书三日后一温,须背诵成熟。遇温书之日,免授新书,讲官通讲,须晓大义——同上。
五,每日授书起止,预先一日,校书官开写帖子进呈——校书官的事为什么写进我的读书计划?
六,凡遇朔望及大风雨雪,隆寒盛暑,暂停讲读习字——多大的风雨叫大是不是需要明确?
七,每日合用侍班官二员,讲读四员,侍书官一员,校书官一员——与我无关。
他把这个东西还给刘瑾瞧了瞧,
“咱们这位吴大人,是跟我杠上了。本来就这么点事抄就行了,非得连带着刘阁老要做什么修改。”
刘公公看了这东西,倒没什么其他的意见,只是一声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老奴还记得抱殿下在怀里的日子,这转眼,都要出阁读书了。”
礼部最终勘定的吉日是三月初三,
隔了一个月,但其实也就是转眼的事。
现在朱厚照过日子没有了上班下班的概念,也不关心今天是星期几,感觉起来好像没天都是周末,所以说时间过得很快。
而刘瑾说起时间,
朱厚照又会想登基的那一天,他受得是前世的教育,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当皇帝,以后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不过人也不要想这么多,按照计划一步一步来。
正是说话的时候,外间来了人禀报,说杨廷和求见。
朱厚照略微一怔,杨廷和去了青州任知府之后他们还没见过,这是因为过年了来拜见吗?
“叫他进来。”
“是!”
不多时,杨廷和一身蓝色官袍,脸上带了点风霜留下的皴,在撷芳殿,太子的书桉前见了礼。
“臣杨廷和,参见殿下。”
“起来。”朱厚照吩咐刘瑾,“看座。把凳子往炭盆旁边摆一摆。多日不见,我们的杨先生要冻坏了。”
“多谢殿下体恤。”
这都是自己人,就简单客套一下。
随后朱厚照问道:“今日怎么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
“也没有。臣这次回京是交差,很快又要返回青州。就是心中有些见闻,想要说与殿下。”
说话间,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疏递交给了刘瑾。
奏疏上五个大字:《青州赋税书》
“以微臣在青州所见,越是优等的良田越是容易落入宦官大户之手,贫瘠、次等的田地反而会加在小民的头上,可缴纳赋税的却尽是小民,且这些自己拥有土地的还算好的,青州之民,有地者只十之二三,为人佃作者占了十之七八,朝廷所划的官田赋税苛重,岁仅秋禾一熟,一亩之收不能至三石,少者不过一石有余,所要缴纳的,重者要一石,少者亦七、八斗。佃人竭一岁之力,粪壅工作,却仍有今日完租而明日乞贷者。”
杨廷和说的其实也就是土地兼并之事,他在青州只看到了些表象,再多些年头思考才会越发深刻。
一个农业为主的国家,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土地。可解决好土地的事情又是非常的困难,不要说他一个幼年太子,就是康熙那样的皇帝都很难干成。
这事万千至重,又千万不能着急。至少不能在现在这种根基尚浅的情况下干。
其实他也已经在做准备了。有能量做成事情,这‘能量’无非钱和人两个最重要,人里面又分文武。文,已经在找了,武,王越带出来的人都算是他的,我们总是从太子的角度思考问题,觉得要招揽,其实从一些边军的角度来思考,他们更想攀上太子的门楣,有这个后台许多事做起来才有底气。
当然,这些都不是今天想明天就能完成的,需要时间。
朱厚照脸色肃穆了起来,这事儿他得妥处。
但杨廷和继续说:“臣岂非不知以下犯上乃为大忌?但有山东按察使齐宽纵容家奴,或低价购买、或以所谓投献之法,侵夺民田已有数万顷。其罪罄竹难书!”
这是三品大员,不是他能一个四品官应该能撼动的。
按照道理他也不该越级来说这件事。
而对于朱厚照来说,他作为杨廷和背后的人,现在臣子上报了这样的大桉,他必须要有所表态,否则先前的贤名和现在纵容贪官的行为就不相符。
而且还会打击这类还算心中有正义的官员的积极性。
但除了要在某种程度上支持杨廷和的工作,作为上位者也要从大局考虑措施是否得当,不能任他胡搞,突破了计划。
还要注意,不能说得太具体。因为杨廷和就是这样简单一说,实际上是什么情况?谁知道?
“这份奏疏……我要好好收着作为一种提醒。”朱厚照端详了几眼,心中已有计较,他首先要有作为人家后台的觉悟,“至于那个齐宽之事,你尽管按照你心中的想法去做,万事有我为你做主!还记得你去青州时,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莫要丢东宫的脸!”
“嗯。我说你怎么迟至今日才来见我。是心中几番犹豫,如果到撷芳殿什么都不说自然是有负我一番心意,如果说了……你杨廷和犯的可是官场大忌。”
杨廷和以头触地,“英明无过殿下!”
“不过本宫可不管什么忌不忌的,百姓的事办不好,朝廷的官就是没当好。若是你力有不逮的地方,给东宫来封信。你先前犹豫,我不管。现在到我这里说了这件事,回去行事便不可有半点犹豫,要让他们知道,大明朝还有个东宫太子。这是有勇,你先记住。”
杨廷和心潮激荡,臣服叩首,“臣谨记!”
“这份《青州赋税书》我会看完,但也只能先锁上。青州之弊非我大明一地之弊,两京一十三省尚不知有多少齐宽,但兼并土地之事非同小可,你我都得等上一等,等时机和条件成熟。这是有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廷和是何等聪明人物?
“臣明白,臣既然参了齐宽,就只办齐宽之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其实干脆点说,手里没几个忠心耿耿的鹰犬、大将和几十万拉来就能战的军队,那这种桉子就只能一个一个办。只要不是全国性的,那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当然,任何事都不会只有一种法子。
其实还有第二个,更加帝王心术一点的,就是找个黑手套。
朱厚照皱起眉头咬了咬指头,他知道弘治朝有个大问题,就是藩王所要求的土地也特别多,这个风要刹住。
“你在青州等我的信。只要时机合适,或许也能多办几个齐宽。为百姓多造几分福。”
杨廷和抬头看了眼凝眉苦思,努力想着各种法子的太子,忽然觉得有一阵感动。
“臣,谨遵殿下旨意,万死不辞!”
朱厚照眉眼一敛,他知道真碰上这样的事情,杨廷和也是容易有危险的。他毕竟就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
“对了,你……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杨……”
“禀太子殿下,犬子名慎,杨慎。”
“多大了,十岁?”
“新年就十一了。”
“说起来,东宫出阁讲学仪备得差不多了,日子也很近。依我看,你这个儿子这次就不要随你去青州了,留下来,给我当个伴读。”
杨廷和愕然,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这可不是一般的恩赏啊……
他马上跪下,“殿下,此番恩宠过重,臣惶恐!犬子亦非有此大福份之人!”
杨慎,明代三大才子之首。
他中状元的时候,他父亲是首辅。但没人觉得这状元有问题,就俩字:服他。
这状元就该是他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几句就是他儿子写的。
至于这么做的缘由,朱厚照也不全是为了他杨廷和,说到底还是为自己。
恰好是因为要出阁读书,所以他正在准备做一件事:找伴读。
或者说自己人……
就像嘉靖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炳的母亲是嘉靖皇帝的乳母,所以两人从小就认识,当然当时他们都还小就是了。
但有小时候这个记忆就是不一样。
陆炳本人对嘉靖皇帝那叫一个忠心耿耿,嘉靖皇帝对他也是信任有加。先不管这两人做了好事坏事,就这个君臣关系总是叫人羡慕的。
朱厚照现在是这个年纪,这个机会他会白白放过?
怎么会,他不止要文臣,还要鹰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