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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烤鸭一壶酒。
夥计刚端上来,唐伯虎便下了筷子,好似几日没吃饭一样。
李青也动了筷子,品尝这招牌下酒菜。
还和当初一般,烤好的鸭子切成片,清清凉凉,极是爽口,跟当初……
这麽多年过去,李青也忘记当初是什麽味道了。
看唐伯虎这吃相,许是跟当初没差……李青微微一笑,抬手为唐伯虎斟了一杯。
唐伯虎抓过酒杯,就着几酒水咽下食物,接着,继续大口吃烤鸭……
好一会儿,唐伯虎才放下筷子,又饮了一杯酒水,怀念道,「那时候,我一人就能吃两只。」
李青笑了笑,说道:「喜欢吃,可以天天吃。」
唐伯虎点点头,却又苦笑,现在的他,莫说两只,半只都吃不下了。
「先生不妨多吃些,别浪费了。」
「嗯。」李青下筷子的频率快了不少,这烤鸭味道不错,可也算不得极品美味,主要是情怀加持。
李青突然想起那个大胡子男人来了……
唐伯虎不再吃,只偶尔自斟自饮一杯,望着掌柜台怔怔出神,不知不觉,一壶酒过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不知是不是酒里掺水了,之前几杯女儿红,就能醉了的唐伯虎,今日喝了这麽多,愣是一点醉意都没有,格外清醒。
李青吃东西的速度没的说,『吃席达人』这个称号可非浪得虚名,鲜有人是他对手。
不多时,烤鸭就被他解决完了。
李青抹了抹嘴,朝夥计喊道,「结帐!」
「九十文。」
「嗯,不用找了。」李青摸出一钱碎银子,放在夥计掌心,故作随意的问道,「你们东家不常来酒肆吗?」
夥计没多想,顺嘴回道,「一个月也就来两三次吧,东家开了一个大酒楼,重心不在这里,只是这小酒肆是老东家留下的,便一直开着,基本不咋来这里。」
「这样啊。」李青点点头,「你忙。」
「哎,两位客官有空常来啊。」
~
走出酒肆,李青问道:「要不还是去一趟家里吧?」
唐伯虎迟疑了下,「也好。」
…
唐宅。
报上名号,二人顺利走了进去。
唐宅不算大,只分前后两个大院子,不过还算精致,二人在前院客堂,见到唐伯虎的弟弟。
这弟弟如今也是个老头子了,瞧着不比唐伯虎年轻多少。
此人经商还算可以,这麽些年下来,靠着争来的遗产,以及苦心经营,也算是发了一笔小财,大儿子不满四十岁便考中了举人,正在进军进士;二儿子稍差些,三十才中秀才,眼下,几个孙子也都在苦心读书,称得上人生圆满。
兄弟俩本也没有太大的矛盾,加之唐伯虎当初几乎将大半家产留给了弟弟,如今二人又是垂垂老矣,自没什麽戾气。
一番浅谈下来,唐伯虎的负罪感进一步减轻,说道:「你比大哥强多了,你很争气,两个侄子也争气,父亲泉下有知,定也极是开心。」
唐弟有些愧然,如今已是暮年的他,再回顾当初,也觉过分了,讪讪道:
「大哥谬赞了,论经商,我不如父亲,论读书,我不如大哥,也就你那大侄子还算争气,不过,跟大哥你没法比。」
确实没法比,唐伯虎二十多岁便中了举人,且还是解元。
「当初若不是……」唐弟叹了口气,道,「大哥这会儿……一部侍郎也是有可能的。」
「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说这个了。」唐伯虎失笑摇头,「唐家被你经营的这麽好,小辈又都有出息,大哥很开心。」
唐弟只是讪笑。
兄弟二人虽不再计较过去,可这麽多年的分离,感情也淡化了许多,没什麽共同话题。
又随便聊了些家长里短,唐伯虎起身道,「大哥就回来看看,也没什麽事儿,先走了。」
唐弟跟着起身,说道:「大哥你还要回金陵吗?」
通过祝枝山,他知道大哥长住金陵,似乎跟金陵李家关系匪浅,故才由此一问。
李青说道:「他现在这个样子……为何回来,你真看不出来?」
「先生……」唐伯虎抬手示意自己来说,对弟弟坦言,「大哥,这次回来,也是为落叶归根,墓地都找好了,就在城外的『桃花庵』,你当也知道。」
闻听此言,唐弟愧然更甚,说道:「大哥是父亲的骄傲,真到了那天,还是入祖坟吧。」
「我算得什麽骄傲啊?」唐伯虎苦笑摇头,「看你这一家过得好,我也没什麽好忧心的了,好好生活,我走了。」
「先生,咱们走吧。」
「嗯。」李青叹了口气,点点头。
唐弟送出大门,又在门口驻足目送,直到二人走出巷弄,消失在视野。
李青回头看了眼,道:「昔年你舍弃了那麽多,如今他也有补偿之心,你若点头,指定能葬进祖坟,还能顺带享受到后人祭祀,为何非要放弃?」
「呵呵……」唐伯虎迈着步子,爽朗笑道,「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李青一呆,继而默然。
……
回到桃花庵,唐伯虎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整个人无比放松,看看书,下下棋,与李青小酌畅聊,要麽就侍弄两棵桃树……
生死置之身外,优哉游哉。
中秋明月夜,吃月饼,吃烤鸭,喝小酒。
李青也不再过于限制他,最后关头了,开心最重要,当然了,该调养还是要调养的,日日都在调理。
秋深,秋末,黄花落。
唐伯虎早早换上了厚实衣服,比常人提前过冬,其实天还不是很冷。
初冬到来,唐伯虎更是穿上棉袍,整个人臃肿不堪,再不复翩翩形象,时常跟李青抱怨。
李青却不为所动,且还讥讽他,「就你现在这熊样,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噎的唐伯虎无话可说。
这期间,唐家小辈来了几次,可大侄子对这位大伯并无什麽感情,每次都是礼节性的浅聊几句,送上礼物便离开了。
唐伯虎也无失落感,整日乐呵呵的,笑口常开。
不过,李青可没他这般悠闲,整日都在钻研续命之法。
当初的唐伯虎是心境出了问题,如今心境无瑕,然,身体却扛不住了,药石难医。
愁煞了李青。
其实,李青所求不多,只求过了年,待到春浓时,让唐伯虎再看一次桃花开,桃花红。
两棵桃树在他们的精心侍弄下,基本已经回了春,来年阳春,定能开出极美的桃花。
这种与时间赛跑的感觉,可真不轻松,比之权力场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有过之无不及。
着实有够心累。
唐伯虎瞧在眼中,劝道,「万般皆是命,何必执着?真就看不到,也没什麽打紧,桃花盛开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早就腻了。」
李青只是说:「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桃花当酒钱;再体验一下。」
唐伯虎默了下,粲然一笑,「随缘就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以平常心待之,望先生也以平常心待之。」
他认真说:「对唐家我已不再忧虑,还请先生莫要让我对你……」
「无妨的,不妨事的……」李青打断他,说道,「好友故去,自然是一件遗憾又让人伤感的事,可天没有塌下来,经历了这麽多,我完全承受的起,再者说了,我现在已不是去年过年时的我了。」
「真被伯安说动了?」唐伯虎不放心的确认。
李青点点头,深邃眸光带着自信,道:「正如小云所说,既然时间长河奈何不了我,那它也无法真正伤害我。」
唐伯虎狐疑的瞟了他一眼,挑眉道:「真的假的啊?」
李青笑容灿烂,道:「所谓逝去,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罢了。」
「这话说的……」唐伯虎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出精确形容词,便道,「有伯安那味儿了。」
李青忍俊不禁。
「好啦,我好好治,你好好活,给点力,争取再喝上一杯桃花酒!」李青笑问道,「如何?敢不敢接下这个挑战!?」
唐伯虎哈哈一笑:「有何惧哉!」
……
冬来,冬深,冬至到来,开始数九。
「先生,我怕是撑不到那时候了。」床榻上,唐伯虎遗憾的说,再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
「精神点,别跌份儿。」李青说,「相信我的医术,也相信你自己。」
唐伯虎扯了扯嘴角,苦笑道:「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得之失之,你我坦然面对。」
「哪来这麽多罗嗦,趴下,该针灸了。」李青黑着脸说,「离桃花盛开还早呢,这就丧失了斗志?」
唐伯虎无言以对,只熟练翻了个身,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九,二九,三九……
眨眼,又到了除夕守岁的环节。
李青早早准备了烟花,夜幕降临,一股脑全搬了出来,一点好几个……
「咻~啪~咻咻咻……啪啪啪啪……!」
一簇簇烟花喷薄而出,划破夜空,绽放绚烂,将漆黑的夜空染上五颜六色,比之华美的丝绸还要美轮美奂。
檐下,唐伯虎抱着手炉,整个人蜷缩在大氅之中,痴痴望着……
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