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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湿寒。
蒸汽船并未远行,天没彻底黑下来,便开始往回赶,回到停靠口岸不过才戌时。
不过,这个点城门已然关了,以李家的能量是可以轻松叫开城门,但这样做难免显得张扬。
李家有钱有权,却极少去显摆什麽。
长夜漫漫,江水滔滔。
李青反身倚在船头围栏,手肘撑在木板上,仰脸望着夜空星星点点,轻笑道,「天阴了一整日,晚上倒是出星星了,嗯…,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李雪儿学着他的动作,保持仰望星空的姿势,道:「是呢,今年好似没往年那般冷了,感觉气候稍稍回暖了些。」
李青轻轻叹息:「现在说还太早,不能以一时情况去判断大势走向,这百馀年下来,整体气候还是在持续走低,可不能盲目乐观。」
「你总是喜欢悲观……」李雪儿轻笑道,「万物皆有定数,盛极必衰,反之亦然。迟早否极泰来,当乐观一些才好,别愁呀愁的,你都快成杞国某人了。」
「呵,不是我杞人忧天,而是……」李青叹道,「要保持允许各种恶劣事件发生的心态,才不至于真发生了,乱了手脚。」
李雪儿苦笑道:「你就是太会往身上揽责任了,达则兼济天下没错,可大明这麽大,两京一十三省,生民何止万万,真若洪水决堤……你又哪里顶的住。你可不是什麽神仙!」
李青苦叹颔首:「真若大厦将倾,我当然扛不住,可若运作得当,便能改大厦将倾为平稳落地,不是更好?」
他自顾自道,「如今的我啊,就好似赌桌上的赌徒,投入了太多筹码,已抽不开身了,只能继续赌下去,才不让之前的付出白费。」
李雪儿无言。
「时间不早了,去睡吧。」李青说。
「你呢?」
「我现在不困。」
「我也还不困,再聊一会儿吧。」李雪儿换了个话题,道:「我超喜欢你和娘亲说往事,再说说呗。」
李青失笑道:「你娘就没跟你说起过她小时候的往事?」
「呃,那就再往前倒腾倒腾……」李雪儿停顿了下,道,「聊聊洪武朝呗,大明异闻录我是看过,可那上面几乎都是政治。聊聊生活呗。」
李青一滞。
「当然了,你要是不想说,那便不说了。」李雪儿悻悻补充。
李青默了下,「真想听?」
「嗯。」
「那就说说……」李青吸了口凛冽江风,「让我想想啊,从哪儿开始说好呢……」
……
子夜。
朱厚照被尿憋醒,踢踏上鞋子,睡眼惺忪地走出船舱。
夜空星光璀璨,却无月光,迷迷瞪瞪的他,根本就注意到一边角落有人,只是习惯性的吹着口哨,一边解腰带……
「你干嘛呢。」
一道清冷嗓音蓦然响起。
「哎呦我去……」朱厚照一个趔趄,差点提前释放,凝神去瞧才发现二人,没好气的说道,「不是,大半夜的不睡觉,搁这喝西北风呢?」
他突然一怔,「哦~~~我明白了,嘿嘿嘿……」
李雪儿冷冷道:「你觉得自己很风趣?」
「……行行,你们继续,我去另一边,真的是……惹不起惹不起……」朱厚照发着牢骚离开。
李雪儿抽空问了句:「他之前当皇帝那会儿,也这样不着调吗?」
李青失笑摇头:「玩归玩,闹归闹,正事上还是不含糊的,他若肯收敛玩乐之心,实心用事,未尝不会成为宪宗那样的皇帝。」
「这样啊……」李雪儿怏怏点了点头,转而笑道,「不管他了,咱们继续。」
「行吧,刚讲到哪儿了?」
李雪儿悻悻道:「讲到暴打李景……曹国公家的勋二代。」
李宏这一脉脱离了曹国公跟了李青,可毕竟有着血缘关系,李雪儿哪能直呼其名?
她好奇道:「他少年时很欠揍吗?」
「怎麽说呢。」李青一时不知该怎麽形容,便只好打比方,「你觉得你大哥年少那会儿欠不欠揍?」
「太欠揍了!」李雪儿脱口而出。
李青笑吟吟点头:「小浩就是他年少时的翻版,纨絝又骚包,大冬天都要来把描金小扇,虽说那会儿金陵的冬日比现在要暖和许多,可也还是冷的……当然了,人不坏,也不仗势欺人丶祸害百姓……」
说话间,朱厚照去而复返,讪讪道:「风儿一吹,我睡意全消了,能不能加入进来啊?」
李雪儿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体会。
天太黑,朱厚照没瞧见,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这次我不多嘴。」
李雪儿有些不爽,可见李青都没拒绝的意思,也不好再赶人,只是轻哼了哼。
不料,这大侄子说话跟放屁似的,刚说完不多嘴,下一刻就管不住嘴了。
朱厚照打断李青的话,问道:「能不能让太宗出场啊?我想听听他的事儿。」
李雪儿更不爽了,没好气道:「你咋这麽多事儿,爱听听,不爱听滚蛋。」
「哎?小姑,你这话就不对了,虽说你算是李景隆的後代,可你也是太宗的後代啊,你娘还姓朱呢……」
「你……」
李青好笑道:「别吵别吵,时间多着呢,想听都讲给你们听。」
许是蒸汽机取得突破性进展,又许是讲到了往昔美好,李青变得异常好说话,俊面上写满了慈祥。
这一刻的李青就如一个耄耋老人,他眼中的姑侄二人,就像是对先辈事迹好奇的稚童。
李青自然无可无不可。
「嗯…,我第一次见朱棣是在洪武十五年太祖的寿宴上,当时孝慈皇后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太祖便以过寿为由召藩王进京,为的就是让孝慈皇后再看一眼儿孙……当时的才朱棣二十出头,刚就藩没两年,不过那会儿的藩王掌兵权,他守的又是前元大都,因此,年纪轻轻就有了大将风采。」
朱厚照怏怏道:「只是大将风采啊?」
「那会儿朱标太子的地位稳若泰山,朱棣根本没有做皇帝的心思。」李青好笑道,「不能拿後来的太宗,对比年轻时的燕王。」
「好吧。」朱厚照点点头,又问,「太宗当时是不是就特威武,睥睨群雄,与众不同?」
李青失笑摇头道:「威武是没有的,睥睨群雄也是不敢的,嗯…,欺负小十七的时候倒勉强算得上威武吧。」
「小十七?」朱厚照一时没匹配到具体是谁。
「就是宁王朱权,那会儿的小十七还是个孩子,跟朱允炆差不多大,当时他使坏,给朱权丶朱允炆灌酒,还是烈酒,结果给两个小家伙儿整哭了,叔侄俩一个要找太祖告状,一个要找太子告状,吓得他脸都绿了……」李青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幸灾乐祸的合不拢嘴。
朱厚照丶李雪儿强烈的好奇心,也得到了最大满足,听得津津有味儿。
虽说跟想像中的太宗不一样,可这样的太宗更具趣味儿性。
朱厚照乐呵呵道:「原来太宗也曾这麽不着调啊!」
李青含笑点头:「谁年少不轻狂啊?」
「倒也是。」朱厚照想到了太祖实录中的李青,也是恣意狷狂,不由憧憬道,「那时的你,太宗,李景隆,哦对了,还有蓝玉,你们应该能尿到一个壶里去吧?」
李青摇头:「蓝玉压根儿就不鸟朱棣,人家可是太子铁杆,当时的蓝玉尽管还没打那一场辉煌之战,却也不是朱棣可以相比的,地位上当然是燕王大,可在军中的影响力,两个朱棣也比不上一个蓝玉。」
「好吧,」朱厚照问,「你跟太宗总能玩到一起吧?」
「开什麽玩笑。」李青白眼道,「当时他只是一个藩王,俺俩咋可能玩到一起?他都不敢跟我说话!」
「嘁!」朱厚照不服气道,「你当时不过是个锦衣卫而已,太宗怎麽说也是燕王,还会怕你?」
李青撇嘴道:「你当那会儿的锦衣卫是现在?」
朱厚照挠挠头:「所以…,你们仨不带太宗玩是吧?」
「那会儿俺们仨也没有玩到一块。」李青想了想,道,「若是俺们四个坐一桌,蓝玉肯定会在心里来上一句「我瞧不起在坐的任何一位」。」
「这麽狂?」李雪儿都惊讶了。
李青颔首:「就是这麽狂!」
随即,又补了一句:「论打仗,尤其是大规模野战,蓝玉完全当得起帅才将星,甚至可以跟徐达丶常遇春丶李文忠等大将军排在一个档次,哪怕略有不如,也不逊色多少。狂归狂,打起仗来是真不含糊。」
朱厚照不解道:「蓝玉确实有狂妄的资本,太宗是藩王,他不与之结交可以理解,你当时级别太低,他看不上也能理解,可李景隆可是正儿八经的开国勋二代,曹国公的继承人,那时蓝玉只是个侯爵吧?」
「是这样没错,可不妨碍蓝玉瞧不上李景隆!」李青想到当初北伐,失笑道,「蓝玉不仅瞧不上他,还老是暴打他……」
「当然了,李景隆也不白给,差点气死蓝玉。」李青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差点没抢救过来。」
「啊?」姑侄俩震惊的张大嘴巴。
李雪儿自动代入大哥。
那场面……真是想想都劲爆!
朱厚照更是兴奋的直搓手。
这可比听说书有意思多了……
「仔细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