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朱佑樘发懵,李青换了个问法:“你想做个什么样的皇帝?”
他补充道:“不局限于大明皇帝。”
人人都有理想,尤其是少年时期,而这个理想往往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憧憬的未来。
朱佑樘是储君,未来的大明皇帝,他的志向很重要!
基于此,李青才会问这么个问题。
朱佑樘想了许久,才道:“汉文帝那样的皇帝。”
“汉文帝……”李青沉吟了下,点头笑道:“下一任的政治土壤,倒是符合你的志向。”
朱见深搞完事情,大明许多潜在的隐患也会随之消弭,后继之君最好不折腾,且也没折腾的必要了。
汉文帝推崇黄老之学,确实符合下一任皇帝的政治土壤。
李青颔首道:“不错的志向。”
顿了下,“但你知道,想做到汉文帝那般,需要具备什么吗?”
“勤政爱民。”
“汉文帝爱民,却并不算勤政。”李青摇头。
朱佑樘挠了挠头,问:“需要什么啊?”
“极致的权谋之术!”李青道,“汉文帝是藩王入京,他当时所在的背景,庙堂波诡云谲,可谓是凶险到了极点,他这个皇帝都是大臣定的……”
说着,他忽的皱眉。
这剧本……貌似嘉靖皇帝也拿过。
“先生?”
“啊?哦。”李青清了清嗓子,道:“读史不能光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要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思考他是如何做的,史书留给我们的只是结论,要学会用逆向思维反推。”
顿了下,他道:“汉文帝是个很有作为的君王,尽管他推崇黄老之学,不够勤政,但文帝一朝百姓安康,国库充盈,绝对称得上明主;
可若结合当时的背景,你就会发现,他能做到那般,其中的难度会是多大;
但他还是做到了,这才是文帝的厉害之处。”
李青不教具体细化的东西,他教的是把握大方向的方式方法,以及思考问题的角度。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但前提是你得读懂,读透才行,你若光是看到这个皇帝英明,那个皇帝昏庸,那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李青道,“国家施政当因时因势而定,不是说,你想成为文帝那样的皇帝,照着文帝学就可以了,懂吗?”
朱佑樘听不太懂,却是觉得李青说的很有道理,点头道:“我记住了。”
他没有不懂装懂,只是将这话牢记在心,并不耻下问:
“但先生的话,我不太懂,还请先生明言。”
李青伸出两个手指,“我教你两个方法,一是钻研,二是总结。”
“钻研,总结……”朱佑樘喃喃重复了一遍,问:“具体呢?”
“具体要你自己钻研,总结。”
朱佑樘:“……”
李青却道:“自己领悟,远比靠别人掰开揉碎地喂,要强的太多;
你且记着,他日你做了皇帝,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给很多人带来好处,亦或坏处,而人人都有私心,所以,你要有自己的主见,也有要对事物的严格判断。”
朱佑樘听得很吃力,不禁问:“先生,怎样才能做到这样?”
人的天性是懒惰的,对只教方式方法,不教具细化的教学方式,朱佑樘很不适应。
他还是想学简单一些,最好举个案例,讲其然,及所以然。
这终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李青并未气恼和不耐,这是人的天性,况且,小太子也没接受过这种教学。
他耐着性子道:“这样,你先把我之前的那些话记下来,回去后誊写在一个小本本上。”
“好。”朱佑樘怏怏点头。
他觉得李青教的太粗糙了,学起来极为费脑筋,远没有平时学习轻松。
他却不明白,这不是李青教的糙,而是干货太浓缩了,他这是‘消化不良’。
…
朱佑樘记性不错,且小小年纪就写的一手好字,仅一刻钟有余,就把李青刚才的干货全部默写下来了。
这倒让李青颇为欣慰,说明这孩子智商在线,且肯用功。
字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小家伙儿显然下了大功夫。
李青检查了一遍,露出满意之色:“收好了,以后时常拿出来看看。”
“好的。”朱佑樘很听话。
他有些怕李青,不是因为李青有多严厉,而是在李青面前,他仿佛失去了太子光环,就是个寻常孩子。
若是不好好听讲,惹得老师发火,后果很严重。
他弱弱问:“先生说,国家施政因时因势而定,那岂不是说……读史无用了吗?”
“啪!”
李青抬手就是一巴掌。
“哎呀……”朱佑樘吃痛,既委屈,又惶恐;满脑子都是:他果然会打我,他竟然敢打我。
“你不服?”
“没,没有。”朱佑樘慌忙摇头,对李青更畏惧了。
“读史不是让你照搬,而是让你汲取他们成功的经验,以及失败的教训!”李青哼道,“刚才我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
“没,没忘。”
“那你说说,应该如何?”
“我,我不知道。”朱佑樘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的确没忘,但他不知哪个答案对得上。
“啪!”又是一巴掌,李青这才道:“听好了,我再说一次,若还记不住,去教室……去外面罚站。”
朱佑樘委屈点头:“先生你说。”
“你应该结合当时背景,思考他们为何能成功,为何会失败,以此丰富自己。”李青严肃道,“这回可记住了?”
“记住了。”
李青点点头,继续道:“接下来,咱们学习施政的方式方法。”
“好的。”朱佑樘有心想说:你别教这么快,我刚才的还没学会呢。
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他对李青都有阴影了。
李青当然知道他消化不了,但这些就相当于数学公式,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消化不了没关系,只要深刻记住就成。
当然,主要是李青时间不多,没办法细致入微地系统性教学,只能用这种办法,先让他知其然。
后面随着年龄的成长,认知的加深,他会领悟其中的所以然,并学以致用。
教育从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它的滞后性很长,但终究有天会反馈而来。
李青沉吟了下,道:“施政的核心奥义有三个,稳、缓、温。”
“最后一个是温和的温吗?”
“嗯。”李青点头,“记上,今日我教的这些,改天会考。”
一听还要考试,朱佑樘倍感压力山大,却不敢说什么,抓起笔连忙写上。
李青待他写好后,道:“接下来,咱们讲一项好的国策,该如何施行。”
这就讲完了?
朱佑樘实在扛不住,道:“先生,学生愚钝,您还是讲一些案例作为参考,学生头都要炸了。”
“行。”李青抿了口茶,说道:“王莽这个人你知道?”
“知道!”朱佑樘点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咱不讲这个,讲王莽新政。”李青吁了口气,道:“说实话,王莽新政利国利民,但结果却是一朝而亡,且造成了千万以上的百姓死亡,就是因为他不遵从施政三要素;
这也是皇帝认知不够,从而带来的巨大灾难!
你记着,若无对时局的把控、认知能力,好心做好事,往往会起到反效果,尤其是对皇帝而言,更是灾难!”
朱佑樘讪讪道:“先生,学生对王莽新政不甚清楚,您能讲细一点儿吗?还有,能讲讲他施政的具体过程吗?”
这位李先生的课太干巴了,且节奏快的一批,他实在扛不住。
“那行,就先从井田制开始……”
李青见给孩子噎坏了,便喂了些汤汤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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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李青才伸了个懒腰,起身道:“今日就到这儿。”
“呼~”
终于结束了……朱佑樘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此刻的他只有一个感觉,累!
真累!
不料,这时朱见深刚好忙完,走进来道:“先生不急着走,陪朕一起用膳,下午再给他上一课。”
李青还没说话,朱佑樘却是绷不住,哭出声来:
“父皇,李先生的课我听不太懂,学不太会,太难了!”
“这孩子……”朱见深愠怒,骂道:“真是野猪品不了细糠……咳咳,你认真听了吗?”
“认真听了。”
“那为何学不会?”
“我……儿臣愚钝。”
“放屁,你就是没认真听。”朱见深大怒:老子费尽心机给你请的家教,你是一点也珍惜啊!
李青上前道:“皇上你别这样,吓着孩子了都。”
朱佑樘却不太领情,这一上午他可没少挨李青巴掌。
打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朱佑樘希冀道:“父皇,儿臣好累,下午……想歇歇。”
“歇?”朱见深气笑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歇个屁!”
朱见深没再搭理他,朝李青道:“先生,一寸光金一寸金,太子正是成长之际,你就辛苦一点儿。”
“皇上言之有理。”李青点头:“时间确实宝贵,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朱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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