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王的身体和皮肤并没有像服用普通的毒药那样有所变形,依旧光滑白净,唯一的反应,只是他的眼珠子渐渐变红,有些诡异的同时,他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暗淡。
明月王转过头,望向西北军阵,向一直凝视他的袁天罡点了点头。
袁天罡一脸的肃然,他眸子里的悲伤和无奈并不是谁都能够看得出来,只见他手捧着一直卷轴,缓步从军阵走了出来,距明月王还有十步之遥,停住了步子。
明月王微笑着,轻声道:“天罡,宣!”
袁天罡的眼圈红肿,跪倒在地,抽泣道:“大王……!”
明月王叹道:“天罡,宣,这是本王交托给你的最后一件事情,希望像从前一样,你能办好!”
袁天罡情知到了这个时候,明月王是不可能改变主意了,他缓缓站起身,身躯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轻轻摇晃了几下,站稳之后,才以颤抖的双手,缓缓打开了卷轴。
“明月王谕:兹天命,终有其属,天始万物,皆为君尊。明月忝居雍州十余年,无功于百姓子民,时值国泰民安之日,却以私心作祟,挑起战火,陷西北子民于战火危难之间,此诚明月之罪,希冀万千子民宽恕。”袁天罡含着眼泪,宣读着卷轴:“胡人趁势南侵,虎狼野心,人神共愤,本王初通大事,思虑再三,敕令:凡我西北将士,顺应天国之势,从令于北伐大元帅薛破夜,挥师北进,阻胡寇于阳关,誓杀胡虏,震我天朝之雄威,此明月真心之祺愿,但望我西北男儿,挥刀杀敌,全上泱之国,忠心不二。明月之罪,祸及西北,唯有一死以谢万民,善诚!”
说到这里,袁天罡似乎已经筋疲力尽,再次跪倒在地上。
虽然并不能听懂卷轴里文绉绉的话,但是里面的意思,大家很快就明白了。
这其实就是一封谢罪书!
明月王是准备以死来罢免这场刀兵,更是要西北军抛弃于楚军的仇怨,听从薛破夜的号令,前往阳关,与胡人死战。
“大王!”军阵中的部将们纷纷跪倒在地,抽泣起来。
整个西北军,顿时一片悲鸿,这让楚军感到极其的意外。
西北军阵奔出一人,重甲在身,乃是上将毛狄,奔到袁天罡身边,跪伏在地,高声道:“大王,我等愿死保雍州,与楚军决一死战……!”
明月王缓缓站起身,虽然服毒,可是他站起来的动作依旧优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走到了毛狄身前,屈身扶起,柔声道:“毛狄,跟随我十几年,你从未违抗过本王的命令,今日,本王希望你依旧是最忠诚朋友!”
“大王!”毛狄老泪纵横:“为何,我们为何要降?”
“降,只为战!”明月王声音依旧柔和:“降于楚军,死战胡人,这才是你们的归宿,也才是你们真正的功绩……明月私心,反戈朝廷,误了你们,你们不要怪我,但以杀胡以表尔等之功绩!”
毛狄威猛的身躯此时颤抖起来。
明月王看着西北军军阵中一个又一个坚毅中带着悲伤的脸孔,温和地走了过去,走到一名士兵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带着你们的武器,去与胡人战斗,而不是因为我的过错,死在这里,我期盼着你们的胜利!”
他的眉头猛地一紧,脸上微微露出痛苦之色,显然是毒药的药性已经开始作。
因为痛苦,明月王的身体微微弯曲,用手捂住了心窝。
“大王!”那兵士跪倒下来:“大王保重啊!”
于是四周的西北将士纷纷跪倒,一起悲声道:“大王保重!”
薛破夜看到这个场面,心中暗叹:“明月王虽然叛了朝廷,可是他的部下,对他实在是忠心耿耿!”
就在此时,却见袁天罡站起身来,高声道:“大王,臣下追随你十多年,今日你即去,臣下先行一步,到地下继续伺候你!”却见他猛地抢过毛狄腰间的长刀,架在肩上,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咽喉猛力一划,鲜血喷出,溅在地上,而他的身躯,重重地倒在地上,就此死去。
双方的将士亲眼目睹这一幕,当真是惊心动魄,震惊之下,双方的将士对这位袁天罡都生起敬意,无论如何,这个人终究是一个忠诚的人。
明月王脸上抽搐,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才缓步走到袁天罡的尸体边,平静地盘膝坐下,看着袁天罡兀自圆睁的双目,伸手轻轻将它合上,摇头道:“天罡,这又是何必!”向薛破夜望来,道:“薛大帅,这是西北兵符,带着它,领着我的儿郎们,去浴血杀敌!”手轻轻一动,一块牌子直飞过来,薛破夜探手接住,仔细一看,正是西北兵符。
“本王死后,就葬在雍州,这是我的家乡!”明月王环视左右高高的建筑,而后抬头望着天幕,缓缓道:“告诉皇帝,不要为难西北将士了……让他做一个好皇帝!”
说到这里,他的双目缓缓闭上,再不言语。
毛狄抬起头,望着一动不动的明月王,一股极其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他以膝盖为脚,爬到明月王的身边,悲声道:“大王,大王……!”
明月王就如同一块已经冻结的岩石,没有了任何生气。
薛破夜站起身,呆呆地看着明月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战争竟然是这样一种诡异的结局。
明月王虽然犯下了滔天大罪,但是他的死,却是一个皇族的死法,死的极有尊严,而且死后,留有让人缅怀的余香。
薛破夜对着明月王,取下了战盔,单膝跪下,平静地道:“你最后能舍生取义,我钦佩你!”
不知是因为看到薛破夜跪下的原因,还是因为楚军将士真的从心底对这个高贵优雅的明月王产生了敬意,将士们悄无声息地单膝跪下,给予了这位王爷一个尊敬的礼节。
毛狄老泪纵横间,忽地抓起袁天罡自刎的利刃,毫不犹豫地也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砰!”
大刀尚未抹上咽喉,却从毛狄的手中脱手而飞。
随着大刀落地,一件东西也跟着落在刀边,却是明月王刚刚赐给薛破夜的西北兵符!
毛狄转视薛破夜,见他正平静地看着自己,怒道:“薛破夜,你想做什么?你为何要阻止我?”
薛破夜淡然道:“我问你,你是因为战败而自杀,还是因为害怕朝廷会以更严酷的刑罚惩罚你,没有胆量活下去而自杀?”
“战败?”毛狄怒目相视,忽地大笑起来,恶恨恨地道:“我西北多勇士,岂会战败?若非大王命令,老夫定取你的头颅。”
“一名战将,既不是战败,亦不是畏惧,我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去放弃自己的性命?”薛破夜淡淡地道:“为了表达对明月王的忠诚?”他冷笑着,用一种嘲弄的目光望着毛狄,淡然道:“文人可以从死表达忠诚,武将难道也要跟着殉死?这也太愚蠢太没有担当了。”
“你……!”毛狄攥拳,想薛破夜这边移动两步,冷喝道:“你说什么?”
薛破夜身后的将士见毛狄有攻击主帅的倾向,急忙弯弓搭箭,将羽箭对准了毛狄,而西北军见状,虽然明月王临死前要众人听从薛破夜的号令,但却也有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弯弓搭箭对准了薛破夜,气氛一时显得极为紧张。
“我说的话你该明白。明月王死前,你也亲口听到他说的话,他要你们赶赴阳关,阻挡胡人,为西北军正名。如今你撇下明月王的命令不管,却要自寻短见,将明月王置于何地?”薛破夜凝视着毛狄,淡淡地道:“我想,如果你真的想以死来表达对明月王的忠诚,明月王一定会希望你死在与胡人的搏斗中,而不是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军人,就应该有他们独特的死法!”
毛狄瞳孔收缩,一双充满着怨恨的眼睛等着薛破夜,一字一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听从你的吩咐,带着我的孩子们去为你拼命?”
“你这句话错了。”薛破夜冷声道:“第一,你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大楚的百姓,为了西北的百姓,不让他们受胡人之害……第二,我并没有让你听我的。”他走过去,在所有的人的注视下,捡起了地上的西北兵符,扔给毛狄,淡然道:“你可以自己去打……或者,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