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城头上,旌旗招展,每隔几步就有一名铁甲在身的卫士守护,长弓铁枪,静静地注视着雁门关外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
雁门关外,是一条狭长的道路,左边是雁门山脊的延伸山尾,而在右面,那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当初争杀之时,也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孤鬼葬身其下,那下面如今恐怕已是白骨嶙峋了。
城楼之上,大将军站立在刺骨的寒风中,老人就像钢铁一样,身形笔直,霸气十足,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各站一人。
左边乃是户部侍郎薛破夜,而右边,正是雁门关主将龙猛将军欧阳德秀。
欧阳德秀长着一张正统军人的方面大脸,皮肤黝黑粗糙,显示着边关苦寒之地的恶劣,脸上的皮肤裂开一道又一道细细的口子。
对于边关的将士来说,这些口子便是勋章,守土卫疆的勋章。
“边关的艰难,薛破夜,你也该看到了。”大将军眼神严峻,望着火把下安静冷清的关门之外,到了时辰,雁门关便会闭关,内外不通,他缓缓道:“京都里的花花肠子,老夫不愿意过多的掺和,老夫出身行伍,一生的目标,便是守护着我大楚的疆土,至于那些权势的争夺,老夫没有兴趣去管,甚至连听也不愿意听。”
大将军说话还真是坦白的很。
薛破夜恭敬地站在旁边听着,只听大将军继续道:“不过老夫可不管朝廷里的党派之争如何,你作为户部侍郎,老夫所需的粮草军饷,那却是要找你要的。”他一双虎目看着关下,沉声道:“北镇军不管再苦再累,那总是要守卫我大楚的天谴要塞。但是老夫把丑话说在前头,儿郎们苦归苦,也不求吃香的喝辣的,但是朝廷一定要保证让他们吃饱。他们拼死守卫在此,军饷养家,少了军饷,军心不稳,老夫到时候也是要上京都告你们户部的。”
薛破夜沉吟片刻,正色道:“大将军,朝廷的事,薛破夜不敢妄加定论,但是有一点还请大将军放心,只要薛破夜身在其位,必定不会惰职,定当尽心尽力,做好份内的事情,否则,薛破夜愿亲自来边关向大将军请罪。”
大将军哈哈笑了起来,重重拍了拍薛破夜的肩膀,道:“男子汉大丈夫,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事,这就是好样的。”抚须道:“我听说这次户部银库失窃,大笔官银不翼而飞,这粮草军饷差点接济不上,可有此事?”
薛破夜知道作为大楚国实权人物的大将军,即使身在边关,这类消息也一定会知道的,所以很干脆地道:“是有此事。”
大将军点头道:“想来是如此了,圣上向来对我北镇军隆恩有加,这一次的粮草军饷却是姗姗来迟,儿郎们可是满肚子怨气啊。”
薛破夜忙道:“让弟兄们受苦,实是我等之过。”
大将军摆了摆手,道:“老夫也不是不识好歹,说起来,这事儿不怪你,还该谢你。库银丢失时,你似乎还没有进入户部,这粮草军饷的筹备也就不是你的责任了。我听说是你在圣上面前谏言,弄出一个商户募捐的对策,这才筹备出这些粮草银子,解了燃眉之急,老夫代儿郎们谢过你了。”
薛破夜急忙道:“不敢不敢,大将军过奖了。”心中暗道:“原来这老将军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这是非好歹,还是分得清。”
“薛破夜,今日我谢你。”大将军缓缓道:“可是日后若是粮草军饷有什么差池,我还是要奏请圣上,处置王德昭和你的,那时候可别怪老夫无情了。”
薛破夜急忙称是。
“薛大人或许听过,在这雁门关外,有一条血路。”大将军看着关外的窄道,叹道:“那是一条以鲜血筑造的道路,一路之上,已不知埋下了多少的尸骨,飘荡着多少亡魂。”指着窄道,缓缓道:“这下面,就是血路了,从这里延伸,直到麒麟山脚。”
薛破夜望着此时冷清幽静的窄道,黑夜之中,在塔楼的火光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他能体会到老将军的心情,或许在很多年前,老将军自己就在雁门关下与北胡军队大战,甚至看着自己亲密的伙伴一个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
寒风萧瑟,天地苍凉。
雁门关城塞上的北镇军士兵还是睁大眼睛,注视着雁门关外的一举一动,在雁门关外五十里地,靠近汉水古渡的地方,那里是设有北镇军的哨站的,只要那边现一丝风吹草动,便会来信号,而守关的士兵,就是要随时留意信号的传达。
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欧阳德秀终于道:“大将军,夜已深了,你已是几日没有安稳休息过,去歇息一下。”
大将军摆手笑道:“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四天四夜没有睡觉,胡人来了,我还冲在前头,杀了好几名强壮的胡人,如今年纪虽大,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不过这点体力,那还是有的。”
薛破夜微笑着摸了摸鼻子,忽然问了一句说出口便后悔的话:“大将军,胡人真的要攻过来吗?”
大将军看了薛破夜一眼,似乎并没有责备他冒然的问话,沉吟许久,才缓缓道:“胡人又有哪一日不想攻过来?他们与我大楚的心思一样,我大楚自开国楚侯起,哪一代皇帝又不想扫灭草原?”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我们大楚数次北征,都以失利告终,举国上下,对草原都有一种自内心的畏惧,所以这么多年来,咱们只是以守为上,并不北征。而北胡蛮族虽有心南下,不过因为三个原因,却是一直没有动作,这也成全了两国数十年的太平。”
“三个原因?”薛破夜皱眉道。
“不错!”大将军今晚似乎兴致很高,或者是苍廖的雁门关让他想起了许多,平静地道:“一者,我大楚这么多年来,国泰民安,繁荣昌盛,国力远胜北胡,是以他们忌惮在心,不敢轻举妄动。二者,那却是因为汉水古渡的存在,一旦兵,我雁门便能随时戒备,固若金汤,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北镇军勤操苦练,战力非凡,那也是他们不敢南下的原因之一。”
薛破夜虽然对大楚的军事不懂,但是却明白大将军所说的两点原因是绝对正确的。
“三者,那就要归咎于北胡人自身的原因了。”大将军冷笑道:“都说咱们大楚人心眼多,喜欢内斗,可是说起来,这北胡人内斗的本事可不比我大楚弱。他们有几十个族群,或大或小,以强凌弱,以大欺小,克列部与英那罗皇族的权力纷争由来已久,这一次克列部的豹突帅更是想动政变,一举更换因那罗皇族的权威。嘿嘿,谁知道反过头来,反而被其他三帅联手平灭,如今这一股草原余波尚未平息呢。也正是他们互相争斗,互相掣肘,不得统一,这才没有南下的本钱,说到底,这也是最大的原因了。”
薛破夜点头道:“大将军说的不错,这世间上的很多事和人,失败的原因,不在其他,就在自身,自身的缺陷往往导致了致命的结果。”
大将军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这见识倒是不小,怪不得圣上对你恩宠有加,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忽然皱起眉头,严肃地道:“其实北胡这次政变,对我大楚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转过身,向欧阳德秀道:“龙猛,你对这次政变中那位鹰突帅,似乎颇为了解啊!”
大将军手下共有六位龙字将军,除了龙翼将军刘子政外,对于其他五人,大将军向来是称呼他们的将军封号,或者是因为这样的称呼更带有军人的特性,又或者是,这种称呼能让手下的将军们感觉到大将军对自己的尊重。
欧阳德秀一张脸庞一直是严厉紧绷,就像岩石一般,想了想,才缓缓道:“鹰突帅是草原上最凶猛的雄鹰,也是草原难得一见的英雄人物。他号称草原一勇士,不但弓马娴熟,更是懂得兵法,狡猾无比。这一次豹突帅动政变,若无鹰突帅突然难,十有八九是要成功的。”顿了顿,又缓缓道:“平灭:“平灭豹突帅之后,鹰突帅在草原上的威望更是达到了巅峰,刚刚即位的成吉思汗钦命他为北胡监国大帅,权力亦是达到了巅峰。如今他以各种手段联合各部,整顿军马,日夜操练,更是私下里与契丹吐蕃等过交涉,那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准备南下攻楚了。”
大将军神情严肃,冷冷道:“一个人武力再强,性子再野,那也毫不足惧,但是此人野心之大,却是不得不提防了。他能够让族群纷争的北胡大草原人心平定,又敢私下派使臣与契丹和吐蕃接触,这种野心就不是一般的大了。”嘿嘿冷笑道:“想当年,北胡人也只是打打游击,在我大楚境内劫掠一番便退回草原,不敢有太大的妄想,但是如今这位监国大帅,那却是有心要灭我大楚啊,嘿嘿……,不过他要想进我大楚境内,先得和老夫过过招了。”
欧阳德秀严肃地道:“大将军,卑职以为,鹰突帅要整顿军备,还要协调各方关系,没有完全准备,以他的为人,绝对不会轻易南下。”
大将军背负双手,点头道:“这个我也算过,他们要南下,恐怕也需要至少两年的准备,否则一成胜算也不会有。”
欧阳德秀皱眉道:“不过卑职最担心的,乃是北胡会以小股兵力对我大楚边关各线进行骚扰,让我们不得安心整军备战。”
“此事回头再议,总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大将军轻轻攥住拳头,忽然问道:“设在北胡的探子,最近可有消息传回来?”
欧阳德秀忽地单膝跪地,恭声道:“卑职正要向大将军请罪!”
大将军淡淡地道:“莫非探子们出了事情?”
欧阳德秀忙道:“卑职向北胡总共派出三批探子十一名,半个月前之前,所有的消息瞬间断绝,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达回来,随后卑职又派出两批探子,共有七人,到现在也是没有半点消息回来。”
大将军神色一凛,冷声道:“你是说,我们的探子都被北胡现,抓了起来?”
“卑职虽不能确定,但事情恐怕就是这样了。”欧阳德秀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愤怒,他的两只铁拳攥在一起,青筋凸起。
大将军一甩身后的披风,冷声道:“随我回屋再说。”瞧了薛破夜一眼,淡淡地道:“薛大人,若无他事,你先行去歇息。”
薛破夜恭声称是,见大将军带着欧阳德秀便要离开,猛然蹦出一句话来:“大将军,恐怕有内奸。”话一出口,便即后悔,他这是条件反射,一听说探子被抓,猛地想起前世在电视看到的间谍战,许多的间谍被抓,就是被内奸所出卖。
大将军脚步微停,随即沉声道:“你也随我来。”大踏步地下了城楼。
龙猛将军驻地营房。
边关将军的住房自然不能与京都的官吏相比,只是普通的瓦房,座落在驻军行营的正北面,说不上气势,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屋子而已,大楚许多普通商人的住房也要比这气派许多倍。
这里戒备森严,毕竟是雁门要塞命令传达的源泉之所,重兵防卫。
这里有一处极僻静的小屋,此时大将军就坐在椅子上,神情严峻,他身前静静站着薛破夜与欧阳德秀,两个人的表情也很是严肃。
“你说我们这里有内奸?”老将军凝视着薛破夜,目光锐利,就像老鹰一样。
薛破夜抱拳道:“大将军,下官失言,请大将军降罪。”
“军国大事,容不得失言。”大将军此时严厉无比,声音冰冷:“说出你的理由,否则,拉出去受三十军棍。”
薛破夜一愣,迅即心中苦笑,暗暗后悔,心中自责:“***,出的哪门子风头,怎么连自己的嘴巴也堵不住。”
他心内后悔,但见大将军和欧阳德秀都看着自己,皱了皱眉头,向欧阳德秀问道:“龙猛将军,你派出的这些探子,可有其他人知道?”
欧阳德秀摇头道:“这是我秘密派出,并无他人知道。这些人都是我精心训练过的,擅于潜伏打探消息,本想随时弄清北胡的状况,却不料……!”摇了摇头。
“这些探子之间,互相都熟悉吗?”薛破夜又问。
欧阳德秀皱眉道:“我前后派出五批探子,共有十八人。这同一批派出去的探子,那自然是熟悉的,但是不是同一批的,那却是绝对不会熟悉的。雁门关守军过万,我都是暗地挑选出来,即使有相熟的,但是五批探子都互相认识,那绝无可能。”
薛破夜情不自禁地摸着自己的鼻子,皱眉道:“也就是说,即使同一批的人被抓住,用刑逼供,也不可能知道其他几批人的下落?”
欧阳德秀看了看大将军,见大将军神色严峻,于是点头道:“不错。”
薛破夜苦笑道:“可是如今五批探子全都下落不明,按照龙猛将军的推测,很有可能都是被北胡人抓了起来。单凭这一点,难道还不能说明这里有内奸吗?这内奸显然是调查清楚了五批探子的行踪,所以才能报知北胡方面,让北胡人瓮中捉鳖,否则,怎么可能五批人同时失踪。”
大将军微微沉吟,才缓缓道:“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我边关将士,个个都是忠心耿耿的好汉子,又怎会出现卑鄙的内奸呢?”他攥起拳头,冷声道:“若真有这样的人,老夫要让他碎尸万段。”
欧阳德秀严峻道:“这些探子对我雁门驻军的布防极为清楚,而且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若是被北胡人抓住,逼出口供,对我雁门守军可就大大不利了。”
大将军干脆利落地道:“再派人去!”
“可是……!”欧阳德秀欲言又止,看了看大将军,终于道:“卑职以为,在内奸没有查出之前,我们再派人去,恐怕还有很大的凶险。”
“砰”!
一声闷响,大将军的铁拳砸在桌子上,脸色铁青:“查,给我查,一定要查出来,我倒看看,是谁狗胆包天,出卖我的儿郎们。”
薛破夜心中暗道:“大将军的脾气还是很大的。”
“找到证据。”屋中先是沉寂小片刻,大将军才恢复平静,缓缓道:“没有证据,不要轻易错怪任何一名兄弟。我一直以为,我北镇军的将士,都是响当当的好汉,不会有这种卖国求荣的家伙。”
“那……北胡方面,我们是不是暂时不要派探子过去了?”欧阳德秀问道。
大将军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沿,似乎在想着什么,脸上一片平静,许久,他才睁开眼睛,有些沉重地道:“罢了,你查出内奸,一旦找出内奸,我在与不在,都要审出口供,看看他都卖了些什么给胡人,尔后军法从事。那个时候,再派人去营救……!”老将军深深叹了口气:“恐怕那个时候,已经迟了。”
欧阳德秀的脸上亦是沉重又是愤怒,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们都是沙场上的将军,以一敌百,虽千万人而不惧,但是这背后龌龊的阴谋勾当,他们不屑为之,或者直白来说,他们并不精通。
“大将军,你……你看我行不行?”
站在旁边的薛破夜忽然开口道。
“你?”大将军直视薛破夜,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薛破夜抱拳道:“再从北镇军挑出人手前往北胡打探消息,或有意外凶险,但是如果不是北镇军的人,有没有可能成功?”
大将军和欧阳德秀对视一眼,都皱起眉头,显出几分疑惑,似乎还没听明白薛破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