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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集傅津川返京,除了赵元檀病情加重,还有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
青唐有异动。
诺大的大明宫,除了卧在病榻上不能起身的赵元檀,还有太师尚书令李辅之,尚书右仆射牛道骞,中书令周喆,殿前司都指挥使舞阳侯于罗睺,以及皆为元帅的傅家父子。
刚刚赶回来的傅津川放下各处军情战报,心中对当下的形势也做到了大致有数。
而殿中文武大臣,所争执的焦点就在于,青唐若真的动手,陇右河西可不可守。
若是不可守,不如暂弃,将边军精锐调回平叛,毕竟河西陇右再是重要,但现在上京都危在旦夕,如何抉择似乎不需要进行选择了。
青唐是一定会动手的,任谁当大君都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大晋如今深陷泥沼,河东失守、朔方告急,这对一直觊觎河西的青唐人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且人心惶惶之下,就算是边军精锐的战力,也会大打折扣。
力主收缩战线的,自然是三位宰相。
而傅懋修和于罗睺即便是知道眼下的战况和形势,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陇右河西不可弃守。
这两人已经作为目前勋贵武将之中的执牛耳者,自然不能轻言弃守。
此时,傅津川的意见就非常重要了。
从军近二十年,傅津川先后担任剑南、陇右两镇节度使,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尤其是松州、疏勒、河湟三战,对阵青唐从来都是大胜。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傅津川寥寥十六字,就让傅懋修和于罗睺不在坚持。
他们并非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这个话从傅津川口中说出之后,他们才有理由去支持收缩战线的决定。
他们要对人心,有所交代。
而躺在病榻上的赵元檀也做了决定。
首先是为了战事调度,改崇政院为枢密院,以傅懋修知枢密院事,于罗睺、李辅之、牛道骞三人同知枢密院事。
这等于是让文官拿到了直接插手军事的权力。
同时,为了安抚武将,加傅懋修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司空是三公之一,是给重臣的加官。
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差遣,这也代表着武将可以担任宰相的先例。
日后出将入相,也不在是一句空话。
至于河西陇右,明面上的诏书自然不会光明正大的弃守,只是会抽调大部分边军精锐回师入关中拱卫。
而这个决定,在对边军将士和边地黎庶意味着什么,做决定的权贵们自然是知晓的。
边军的将领们也清楚。
如今的朝廷,委实供应不了从河北、河东、朔方、陇右、河西这长达万里的战线同时作战。
内缩是必然的选择。
但对于心向大晋的边地百姓和藩部而言,无疑是场灭顶之灾。
可悲哀就在于,有时候当权者在做选择的时候,无论怎么选其实都是错的。
朔方,失烈门一雪当年在白亭大战时候的战败之恨。
先是率北境大军,以优势兵力与朔方边军对峙良久,双方围绕着银、夏诸州鏖战数月之久。
河东失守却成了朔方之战的胜负手。
而北境可汗毗沙门也在关键时刻送上了他的可汗亲军,虎师。
北境三十万大军以犄角之势勐攻朔方,而河东失守之下人心惶惶,银夏诸州的藩部又被重利所诱,群起而叛。
结果就是夏、盐、绥、银、丰、胜六州先后失守,朔方六万四千七百名边军在北境大军的不计伤亡的消耗之下,只剩下不足万人龟缩在灵州。
节度使薛琮数次求救陇西和河西、关中均无援军,无奈之下只能弃守灵州。率数千骑退入关中。
正熙五年末,隆冬来袭。
坚守了将近半年的河阳城宣告失守,大河冰封。
这也代表着大河天险涉冰而过,不需用船,就能让北境和燕藩的步骑大军过河。
而原本河北的大军,已经在数月之前就调回大半。
晋军沿着邙山一线布防,十余万禁军,连营数十里,并修筑了营垒和鹿角。
安远侯仇铭则督领河北各镇军,屯军白马,与大河南岸的晋军形成了掎角之势,威胁北境燕藩的侧翼。
此时,北境只在河东一线就有将近二十万大军,可汗毗沙门更是在朔方大胜之后,亲临晋阳。
除了防备金山锻奴部落的几个豹师,金帐汗国几乎是发动了所有的战争潜力,动用了四十余万大军。
而燕军也几乎是精锐尽出,十几万边军几乎精锐尽出,还有被燕藩收伏的东胡诸部也出兵数万。
而在河西、陇右精锐调入关中之后,一直在观望的青唐也终于开始了“趁火打劫”。
大君拓跋戈亲自领兵,率二十六万大军,进军河西。
青谊节鬼章率军十二万,入寇陇右。
一时间,关中和京畿这两处大晋的基业之地,都要直面兵锋。
诺大的大明宫寝殿内,除了卧榻不起的正熙天子赵元檀,还有太师李辅之、右仆射牛道骞,左仆射林景明,英国公傅懋修、辅国公杨继勋、信国公汤显宗、武定侯郭保等文武大臣。
还不满七岁的太子赵延烈被姑母城阳公主赵元殊牵着,就站在病榻前。
而这些人,都在等待一个人。
刚从邙山大营疾行而返的傅津川被特许一路驰骑入宫,直到大明宫下马。
进入到殿中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定要有大事发生。
“武安侯到。”
大内首宦也没了往日的稳重,领着傅津川直接来到了塌前。
看到赵元檀的时候,傅津川松了口气,虽然檀哥尚在虚弱之中,起身困难,但到底还没到大限将至的时候。
“三郎,近前来,不必见礼,我有要事与你说。”
走到近前的傅津川看了一眼妻子赵元殊,只见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好像是在示意他不需担心。
被搀扶起的赵元檀则冲着赵延烈招了招手,“烈儿过来。”
太子赵延烈很是顺从的走到近前。
“三郎,日后,延烈就拜托与你了。烈儿,记住,日后汝姑父,便是你父,你姑母,便是你母。还不拜见你姑父姑母。”
好像知道什么了,或者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些难过的赵延烈哭着道:“阿耶,你不要我了嘛...”
赵元檀笑着伸手抚在儿子的头顶,“你是国家的太子,要懂事了,听话,拜见你姑父姑母...”
赵延烈听话的点了点头,躬身冲着傅津川而拜。
“陛下,臣万不敢受太子如此大礼。”
傅津川急忙侧身避让,而赵元殊则侧过脸,眼中雾气蒙蒙。
“三郎,你受的起,延烈日后,就拜托与你了,这是命令。关中和太子都交托与你,即日起,命你为关西诸道行军大元帅,督领关西诸道兵马,节制战事,你和兕子,你们去关中...”
将太子交托于傅津川,还有关中之地,这代表了什么,他自然是清楚的。
如今上京形势危机,若真有个万一,关中自然就成了朝廷的后路。
而他的责任不止是守好关中之地,若上京真的失守,以现在赵元檀的身体,很难从上京西巡入关中...一旦局势崩坏,他还要扶立太子继位。
即便是上京最后无忧,一旦赵元檀不豫,作为太子的监护人,傅津川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以挟天子以令天下。
对赵元檀的这个决定,几乎是将朝廷的未来都交托于傅津川之手,文官宰相却罕见的没有反对。
李辅之、牛道骞、李法曾、林景明这些文官领袖皆是一言不发。他们默认,同时也是在见证正熙皇帝的托孤之举。
因为这场由齐王引发的叛乱,已经开始让原本看起来安稳的大晋朝廷摇摇欲坠了。
河东、朔方先后沦陷,而在河东失陷以后,河北也失去了燕山山脉的天险,叛军可以出太行吕梁直入河北。
也可以直接过河攻略京畿重地。
而关中也要面临来自陇右和朔方,甚至是河东方向的威胁。
但关中好歹是形胜之地,有天险可以凭持,比起京畿的情况要好得多。
但赵元檀作为皇帝,不能动。
甚至是朝廷的文武大臣、宗室勋贵都不能轻动。
朝廷这个时候如果一旦透露出要避让的苗头,人心便不稳了。
所以,关中,不只赵元檀,也是整个大晋朝廷,甚至是整个天下的后路。
关中京畿若失,那么神州陆沉就不远了。
若真让这大好河山沦入胡虏之手,那么在场的所有人,在后世史书之中,都不会有什么好评说。
想通这些之后,傅津川伏地而拜,“臣傅津川,领命。”
殿中诸臣陆续离去。
傅津川和赵元殊落在最后,一拜转身,正准备离去。
赵元檀在田辅国的搀扶下,走上前几步,伸手拍在了傅津川的肩上。
此时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下去。
傅津川没回头,以手掩面道:“臣去关中,不知何时能再回上京,惟望陛下保重龙体,等臣讨灭贼虏之捷报。”
“好,朕等着!”
“君无戏言。”
“嗯。”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为了不让一些人失望,他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活着。
即便要饱受病痛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