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遥很快想通。
应该跟他身边没人,只有她能依靠有关。
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所以意外地配合,除了围围巾和盖被子的时候抗拒了一下,一直都很安静,没有抱怨,也没有催促和不耐烦,更没有上位者发号施令的居高临下。
很难得。
余遥其实挺不喜欢跟比自己有钱太多的人相处,因为他们身上总有一股子盛气凌人。
尤其在知道了她的家庭条件之后,对暴发户的鄙夷明显到根本不屑掩盖。
就连江明溪跟她在一起时她都能隐隐察觉到优越感。
很奇怪,在方堰身上没有。
明明他才是最有资格的。
鼎立集团做的很大,民时期就有影子,一直延续到现在,名下有百来个子公司,随便一个拿出来都不得了,有名有望众人熟知的。
可以说从生活方面,到娱乐圈互联网等等各行各业鼎立都有涉足。
江明溪能有今天,也跟他息息相关。是他一手提拔的。以前毕竟是同学,再加上江家和方家长辈间有点交情,算是靠关系进去的,江父希望方堰能带一带江明溪。
说起来好笑,江明溪比方堰还要大几岁呢,结果大的要请教小的。
达者为师,倒是能理解。
总之像方堰这样的家世和能力才有资本骄傲。
他就算傲然睥睨,也是应该的,相差太大太大,是事实,能接受。
然而该骄横的不骄横,不该骄横的骄横,不禁引人沉思。
余遥手里的小电刀已经抵在手铐上开始作为,火花登时四溅,把她的衣服烧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洞,像深蓝色里滴了墨汁,很明显的黑点。
看来这件大衣是彻底报废不能穿了。
余遥并没有在意。因为她也嫌弃江明溪,不想碰他的东西,用自己的衣服干净些。
余遥瞧着差不多了,暂时停下手里的活,想看看切到哪里了?
将表面一层碎屑抹去,当即露出一个浅浅的坑。第一次在离人两三厘米的地方使用电刀,过于谨慎了些,才切了三分之一都不到。
余遥切机上沾了一点桌子上放的茶水,边擦边忍不住问床上的人,“你怎么这么淡定?真不怕我手抖切到你?”
她知道自己经常用这个,方堰不晓得啊,她口述的不算,谁知道是不是在吹牛,所以方堰心要多大才能一点都不在意啊。
方堰听到声音扭过头,漂亮的眉眼认真看她,“你不会的。”
没有说原因,不知道是讲不出来,还是说盲目信任,反正余遥还挺受用,禁不住开始嘴上打漂,“我十一二岁就跟着我爸一起玩这个了。”
这话半真半假,那会儿只是打打下手而已,还摸不着。
余遥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她把电刀压在开了细缝的地方,又开始工作。切刀再一次发出嗡嗡嗡的声响,火花也继续四溅烧她的衣服。
余遥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方堰的脑袋是对着这边的,她立刻提醒,“扭过去。”
机器的声音太大,方堰应该没听到,一点动静都没有,目光依旧凝望着她,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瞳子幽黑乌亮,像上等的黑曜石。
余遥再一次提醒,“火花要溅到你眼睛里了。”
方堰还是没动静,余遥干脆直接上手,五指张开,摁在他额间和侧面的头上,给他拧了过去。
带了些力道,很强硬的那种,方堰身上貌似没什么力气,也没有反抗,很轻易叫她得逞。
余遥看他不动,手收回来,随意瞥了一眼,突然发现指尖亮晶晶的,有汗。
是方堰额头上的。
贴着鬓角和额角的地方都被冷汗浸透,皮肤冰凉冰凉,很不正常。
江明溪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余遥有些担心,“你还好吗?江明溪……”
话没有说完,因为又涉及到一些不礼貌的。
那边的方堰倒是很坦然,“我没有那么脆弱,你不用顾忌我,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余遥眨了眨眼。
心说也是,毕竟是接手了一个集团的人,怎么可能没受过什么打击,枪林弹雨应该没少遭受,这事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所以到现在为止表现的都很镇定。
除了身体不好,精神方面很稳定。
“他给你吃了什么?”人家已经这么表态了,余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方堰那只没被铐住的手始终放在肚子上,没有挪开过。
为什么要捂着,肯定是食用了什么东西现在胃里不舒服。
“没吃,不过他给了我一瓶看起来很普通的饮料。”
方堰回话的时候又想扭过头,还没开始动作,已经被余遥摁死。
有过一次之后,第二次自然而然,怕他还不死心,那手干脆一直压着,没再离开过。
“你就喝了?”余遥现在挺忙,一边要顾着他,一边切手铐,一边跟他聊天。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想说了,怎么也是个董事长,拥有无数财富和权利,警惕性也太弱了,一下子就叫江明溪得手。
“我没有想到……”方堰很诚实地回答了。
余遥:“……”
她沉默片刻后,认真想了想自己,如果何穗给她喝下了药的饮料,或者同事,她可能也想不到防范,所以其实不怪他,要怪就怪江明溪太奸诈,抱着那样的想法还实施出来。
亲近的人下手,真的很难堤防。
“下次要记住了,不能随便吃喝别人给的东西。”
这么大的代价,其实不用她强调,方堰肯定早就自己铭记了。
余遥这话其实只是没话找话,没想到方堰还厚道的应了她。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不过余遥莫名有一种大人告诫小孩子,不要给坏人开门,小孩郑重其事的保证,‘不会了’的感觉。
真的好听话。
余遥压下心中奇奇怪怪的想法,刚要找个话题继续聊,屋内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手铐被电刀切开,断成两半,抵着的笔和衣服一同散落,露出一节白润的手腕。
余遥望着那线条流畅的地方,整个人松了一口气,“解开了。”
顿了一下,问他,“你现在打算去报警?还是去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余遥感觉他会选择去医院。
报警的话证据不足,因为江明溪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方堰身上还是完好的,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唯一的漏洞是手铐。
本来打算不碰那个,让手铐上只有江明溪的指纹,但方堰自己摸了。
他一碰,就有了两种情况,第一,江明溪给他铐的;第二,他自己。
方堰是商人,脑子灵活,在摸手铐的时候应该就考虑好了要怎么做,也明白证据不够,关不了江明溪。
那个手铐,就算是江明溪给他铐的又怎么样?
江明溪狡辩说看他不顺眼,想打他一顿,手铐是怕他跑了铐的,也没人能证明是真是假,至于抽屉里的用具,说本来就有的,更没法验证。
那家伙胆子还很小,跑的太快,余遥刚进门就跳楼了,没来得及录像和拍照,也没有监控。
现在是法治社会,万事讲究证据,什么都没有,搞不好连拘留都做不到。
所以方堰心里一定想了其它办法,他能接手鼎立,还把它发扬光大,肯定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是因为有手段能对付江明溪,才会这么从容。
所以他在摸上手铐的时候就放弃了报警,选择用其它方式对付江明溪。
果然,方堰选了后者,“去医院。”
我就知道。
他身份太特殊,顾忌着个人名誉和集团,自身也不能出现一丝污点,所以肯定会选择私底下解决。
“你还能坚持吗?”余遥边将断开的手铐丢去一边,边坐在床沿问:“我送你。”
她本来打算给人打救护车来着,因为手铐的事耽误了一下,毕竟如果解不开,就算救护车来了也束手无策,还要再等消防车。
方堰这个样子,无论是救护车还是消防车,只要消息泄露,肯定对他个人和鼎立有影响。
媒体和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啊,被个男人下药,传出去他也没法做人了。
他当时情况看着也还行,没有那么严重,所以打算先帮他把手铐处理了再打,报一个安全的地址,去那边等着。
结果她才准备去找工具,方堰已经醒了,她改变念头,想着载他去医院比救护车来这边快,又没有打,所以现在只能她送。
余遥给他把放在床边的鞋子踢过来,脚跟正对着床。
方堰应该是下班和江明溪一起出去玩的,穿的稍显休闲,鞋子也换了,是一双白色板鞋。
余遥瞧见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想到。
算算年纪,方堰其实才二十五岁左右,很年轻,有点年轻人的特征和爱好很正常。
余遥让开些位置,方便他下来。
方堰手从深蓝色大衣间抽出来,骨节分明的五指分开,摁在床上,微微使力,撑起自己略显消瘦的上半身,刚要起来,又倒了回去,重重砸进枕头内,压的床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不行,”他护着肚子痛苦地摇了摇头,“很疼……”
余遥愣了一下,“那怎么办?”
连下床都做不到吗?
方堰没说话,不过抬头看了她一下。
余遥:“……”
好,我来。
她认命地凑过去,手虚虚支在空中,方堰的上方,但是她看了看躺着的人,只觉没地方下手。
抱他,不合适,架他,他都这副样子了,动一下肯定就疼。
怎样都不方便。
余遥突然想起刚刚在别墅门口时瞧见的一幕。
江明溪在扛他的时候,刻意用她的大衣把人全身都裹住,当时只以为江明溪做贼心虚,或者疼惜‘小三’,现在才琢磨过味。
江明溪肯定也有一瞬间的迷茫,要怎么安置他。
他心里是喜欢方堰的,但方堰对他来说如同一座立于云颠的山,神圣不可侵犯。
方堰本身也自带那种气质,仿佛碰他一下都是亵渎一样。
所以用衣服隔着,是对他的尊敬和看重。
现在余遥打算依样画葫芦。
她拿起床上的深蓝色大衣展开,叫方堰伸出手。
方堰臂上没力气,那手只举了一下就掉了回去。
余遥没法子,干脆自己上手,都已经摁过他脑门了,也不差这一下。
余遥倾身,将他挽起到小臂的衬衫拉下来,袖口的扣子扣好,另一只如法炮制,确定衣服跑不了后将那手臂套进大衣内。
不是正常穿的,只套在前面,护住重要器官就好,别的无所谓。
方堰没有意见,任由她摆弄,大衣着好后余遥检查了一下袖口,把微折的地方拉回来,腰带系上,防止散落掉下来。
整个裹好余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她这件大衣很大,特意做的宽松,穿在方堰身上居然也很合适。
这人是个衣服架子,余遥总觉得套在他身上比她自己穿还好看。
个子高,又瘦,还没有胸很占优势,穿衣显气质。
余遥手穿过他臂下,将他抱起来坐在床边,有了一层冬末穿的厚大衣隔着,动作自然了很多。
看他套了鞋后余遥十分自觉地在他面前蹲下,一双手朝后招了招:“我背你下去。”
身后没有声响,方堰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给回应,就在余遥蹲的脚麻,准备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肩上突然挂了一双手臂,随后是带着些冷香的气息像开了闸的水,蓦地席卷而来,充斥她鼻尖。
余遥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味道,反正——有点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