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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阿瓦隆之主以一种非常突兀,而且毫不靠谱的姿态,尝试去拉拢一个与她算得上刚刚相识的血亲兄弟,一起投入到反叛帝皇的伟大斗争中。
然后,不出意外的。
她就这样地成功了:胜利的速度甚至比可汗的摩托都快。
【……】
只能说,人类之主那直率、厚重且独特的父爱,的确对培养基因原体们独立自主的意志,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帮助:他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就做到了鲜血之神耗费十几年的光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真不愧是摩根最崇敬的基因之父。
而对于和安格隆轻易达成的口头盟约,摩根也并不意外,毕竟在失去了努凯里亚上的一切,并且重新获得了清醒的思维后,安格隆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摩根是目前来说对他最好的人了:他清楚地记得阿瓦隆之主为了拯救自己而做出的一切事情,也铭记着另一位兄弟康拉德的付出。
至于帝皇,安格隆到不是不记得帝皇在整个计划中的重要性,但奈何人类之主亲手将这份恩情撕得粉身碎骨,而且在后续的种种举措中,不但没有半分补救,反而充分地体现了他对于安格隆毫不留情的工具观念:这足以让这位陷入虚无之中,了无牵挂的基因原体,将斧劈帝皇的黄金面容,视做自己仅剩的人生目标之一了。
诚然,就如同阿斯塔特战士对于基因原体又有着近乎不讲道理的天生忠诚感一样,所有的原体在帝皇的面前,也都要受到某种无限趋近于忠诚的约束,但是比起他们麾下的战士来说,这种约束就要弱上许多了:它并不能从根本上限制各个原体的坚定选择。
而人类之主,又不是一个擅长利用这种约束的君王,安格隆也绝非是他手下的特例:这样的例子在原体中堪称到处都是。
转念一想:就连帝皇【百般讨好】的莫塔里安,也会对人类之主心生无尽的怨恨,而帝皇选择【理性对待】的察合台,还是公认的忠诚度最低的原体之一:有这两個完美的例子珠玉在前,那么对于被帝皇【完全漠视】的安格隆来说,留给他的选择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于是,理所当然的,出于对毫无价值的人生的轻视,对愿意帮助他的阿瓦隆之主的亲近,以及对人类之主那单纯的仇恨:第十二军团的基因原体,在他正式加入帝国的不到五分钟内,就成为了这个伟大国度潜在的叛乱分子。
至于安格隆对帝皇的忠诚?
啊……也许延续了五秒钟吧。
而摩根的【保险计划】,也因此增加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无论安格隆本身的茫然无措会对战犬军团造成怎样的影响,第十二军团终究是一股能够影响到整个银河走势的力量,而且单论可靠性来说,如果只是反对帝皇的话,安格隆有可能是摩根最坚定的盟友。
毕竟,庄森的忠诚是不可撼动的,就连摩根也无法想象,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条件,能让卡利班之主在危急关头不去驰援泰拉。
而像基利曼、马格努斯或者佩图拉伯这样的种子选手,他们的思想总是飘忽不定的,摩根没有信心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死党:他们能够中立就是很不错的情况了。
至于康拉德么……
呵呵。
所以,和这些人相比。安格朗的表态也显得重要起来:基因原体微笑地握紧了拳头,与她的血亲兄弟稍微碰了一下,权当为这段虚无缥缈的口头盟约盖了章。
在这一瞬间,阿瓦隆之主甚至允许自己畅想一下美好的未来,她幻想着自己把帝皇和马卡多都扔出了泰拉皇宫,然后将整个人类帝国变成自己私产的模样:当然啦,是需要在她伟大的父皇把帝国和大远征的一切雷都给趟平之后。
到了那个时候,她不介意集中帝国所有的资源,来帮安格隆研究出一条彻底的解决之道,也不介意满足其他兄弟的小小愿望:比如说维系五百世界的独立状态,或者让佩图拉博去做他内心里想做的任何事情,而不是非得执着于战争。
至于帝皇嘛……
原体眯起了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摩根肯定不会杀死帝皇的,她如今对于帝皇的仇恨已经没有那么巨大了,而是略微地下调:大概,是从死刑到流放这种区间的下调吧。
也许,她会在剪除掉帝皇的羽翼后,将人类之主秘密地流放到某个不处于任何星际航道的蛮荒世界上,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山谷中,又或者是海滩的旁边,给帝皇盖一座泥瓦房子,让她的基因之父好好地体验一下刀耕火种、采集狩猎、每天只能晒晒太阳的质朴生活:没准儿他还能和蛮荒世界上的原始部落们好好沟通一下呢。
大不了,她到时候再把掌印者马卡多一块丢过去,让马卡多和帝皇一起体验农家乐生活,一个负责种地,一个负责织布:她就不信这两个人凑在一块,还能够手搓出逃狱用的宇宙飞船不成?
当然了,如果马卡多不满意这种安排的话,出于对掌印者最基本的尊重,摩根倒也可以选择一个同样不处于任何航线的封建世界,然后把掌印者扔在那里,让他当一个整日无所事事,只能和书籍或者小孩子为伴的小学老师:作为一个曾经位于帝国最高层的政治人物,杀死掌印者的政治学生命,可比杀死他的生物学生命要有趣多了。
当如此恶毒的想法从摩根的脑海中划过的时候,阿瓦隆之主几乎要压抑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但在良好的教养和强大的理性加持下,基因原体依旧能够做到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来,将她的兄弟拉了起来,并安慰性地拍了拍小臂上的灰尘:毕竟她够不到安格隆的肩膀。
【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协议。】
摩根接过了安格隆手掌中的杯子,打了个响指,无形的水浪便将其清洗干净,随后精准地放回了原本的位置上,这娴熟的动作吸引了安格隆本能的好奇心,也让他意识到了,他现在正处于一个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多么奇幻的世界。
“我不会违背它的。”
山之子点了点头,就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只要情况允许,他很乐意为了昔日努凯里亚上的冲突与羞辱,与帝皇为敌:他倒是没有杀了帝皇的想法,但是将那个老混蛋打趴在地上,让他好好地体会一把失败者的侮辱,也足以让安格隆毅然决然地赌上性命。
归根结底,现在的安格隆并不埋怨帝皇创造了他,也不会怨恨帝皇为什么会将他扔到了努凯里亚这种绝望的世界上:原体对人类之主所有的恨意,只源自于那个刻在他脑海深处的瞬间。
当他在帝皇的面前咆哮着他的兄弟,咆哮着他此生最珍贵的宝物的时候,安格隆能够在人类之主的眼底,看到了那毫不遮掩的轻蔑与漠视:那不是对他的,而是对他口中的战斗兄弟们的。
高高在上的帝皇眼里,自然容不下几十个卑微的奴隶,安格隆的小兄弟们在他的这位基因之父看来不值一提:仅仅是为了这些已死之人的尊严,安格隆都愿意等待着能够复仇的那一刻。
不为帝国,不为努凯里亚,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混沌诸神。
只为了他的兄弟们。
只为了……安格隆自己。
至于摩根的这份盟约,到底是不是想利用他的力量,安格隆反而不太在乎这些:摩根的橄榄枝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即使是为了回报阿瓦隆之主在努凯里亚上为他奔波的努力,安格隆也不介意加入摩根的秘密阵营。
反正,现在的努凯里亚人也不过是一缕苟活的幽魂而已,为了不再成为那个血神,又或是帝皇的永久奴仆,安格隆不会轻易地寻死觅活,但如果情况允许,他也不会去重视自己的这条烂命的。
虚无充盈了原体。
他已为虚无之王。
尽管,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站在安格隆的对面,摩根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没有继续和山之子拉扯下去的想法: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是阿瓦隆之主的极限了,除非能够像康拉德那样,让安格隆在摩根的身边,再待上至少十几年的时光,慢慢培养。
摩根倒是不介意这一点。
但很可惜的是,阿瓦隆之主的提案,被她的基因之父否决了:帝皇对于安格隆的漠视是真切的,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摩根,比起教育这个【已经成型】的原体,蜘蛛女皇对帝皇来说,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回忆到这里,摩根的瞳孔中闪烁过了一丝冷锐的锋芒,她又简单地向安格隆嘱咐了几句,但是在面无表情的山之子身前,却始终得不到什么有效的回应:安格隆的冷漠和多恩又不一样,摩根能够从多恩那里,感受到一颗炽热的本心,那是帝拳之主真正的灵魂。
但是安格隆?
他连心都是冷的了。
到最后,就连阿瓦隆之主也只能有些狼狈地退场,她用几句场面话结束了这场会谈,给了安格隆能够随时联系自己的方式,来作为必要的保险,在山之子又一句艰难万分的感谢中,摩根指了指她留下来的一大堆【礼品】,才向着大厅的正门走了过去。
但就在摸到门把手那一刻,阿瓦隆之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转过头来,却只见安格隆已经重新坐到了地上,低着头,气息沉重:他的虚无显然不是摩根用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
此时的安格隆也觉察到了摩根转回来的目光,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低落状态,就是坐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神色呆滞地看向了舷窗外的虚空,嘴唇干裂。
他近乎是喃喃自语。
“你说,我又该怎么活下去,摩根?”
“……”
“我什么都没有了。”
原体咬住嘴唇,直到发白,他面颊上的肌肉因为痛苦和悔恨而交织在了一起,似乎还想吐出更多的抱怨,但最终,他发出的也就只有无垠的叹息,以及一种类似于抽泣的痛苦呻吟。
“我应该死去的,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我活着又能做什么?就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么,直到再一次迎接死亡?再一次成为那些大人物们争夺的奴隶?如果他塑造我的目的就是想让我成为奴隶,那又为什么要让我能够如同人类一样的呼吸,有一样的喜怒哀乐?”
“……”
“他不如在最开始就杀了我,就在他那艘金碧辉煌的旗舰上,砍下我的脑袋,抹去我的灵魂,那是他唯一能够给予我的慈悲,但他拒绝将这种慈悲给予给我。”
“……他把我扔回了牢笼。”
“……摩根……我……”
“感谢你的好意,感谢你,还有康拉德的付出,但这……”
“这对我来说……”
“就是牢笼:奴隶的牢笼。”
“我就像奴隶一样:像一个奴隶那般的一无所有。”
“……”
许久之后,原体拼尽全力地牵扯着面颊上的笑容,朝着他的血亲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请求她原谅自己单方面的泄愤。
“抱歉,摩根,我……我不是故意想要打扰你的。”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很难理解,我现在的……”
【不。】
【我很能理解。】
安格隆的话音未落,他的血亲就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态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摩根已经转回了她的头颅,只见她站得里那扇厚重的钢铁大门极近,投下的阴影便彻底掩盖了面容上的表情。
但阿瓦隆之主坚定的声音,却如同利剑一样,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安格隆迷茫的内心,刺进了山之子最深处的永恒。
【听着,安格隆。】
【你现在的一切感受,我都是能够理解的:因为,我曾经和你拥有过同样的遭遇,我的遭遇甚至比你还要更糟糕一些,伱在失去前最起码拥有过它们,而我却连拥有与失去的资格都没有。】
原体笑了一下,她笑声中的苦涩让山之子沉默了:他意识到了这并非是摩根的谎言。
【你和我是一样的,兄弟: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踏入了这个伟大的帝国,我们都与我们那些可笑的血亲不同,当他们还沉浸在远征与亲情中的时候,我们却已经看透了这银河的真相,我们却已经知晓了我们可悲的地位,和本质。】
【那个家伙在对待我的时候就像对待你一样无情:他根本懒得在我面前加以伪装,他径直地撕下了父亲的假面,他的每一个音符中都充满了算计。】
【在他的面前,我随时都会变成那个一无所有的家伙。】
【……】
【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但……】
原体咧起了嘴角。
她悠闲地拖长了音调,侧过视野,注意到了安格隆已经被她的话语所吸引:在山之子的注视中,摩根将自己唇角上的微笑,显示地很清楚,那很具有说服力。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安格隆。】
【我不再是一无所有,我在这个银河中找到了最珍贵的东西,找到了值得我去守护,值得我去谋划许久的宝物:这种宝物并非是独属于我的,兄弟,如果你想的话,你也是可以拥有他们的。】
【拥有属于你的那一份。】
【所以,别这么快就绝望。】
【等待一下吧:只需要等待稍微一小会儿。】
“……”
“你在说什么?”
安格隆皱起了眉头,他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宝物,能够和自己在努凯里亚上的战斗兄弟们相比:仅仅是这个想法就让他觉得亵渎。
而摩根并没有回答他,阿瓦隆之主只是收回了视线,微笑着推开了面前的沉重门扉,伴随着一次巨大的震动感,偌大的房间中就只剩下了皱起眉头的安格隆。
然后,虚无,再一次袭来了。
在短暂的思考没有结果后,安格隆也没有继续,他将自己的头颅埋在了两条胳臂之内,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一般,就这么坐在那里,久久地静寂无声。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
宝物?
也许,只是他的血亲,再有一次地安慰他罢了。
——————
而在门外,阿瓦隆之主所能做的事情,明显要更多一些。
在她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便有十几个眼巴巴的脑袋瓜子,一窝蜂地凑到了蜘蛛女皇的面前,摩根能够辨认出最前方的基尔,还有被挤到最后的卡恩和德雷格尔,至于中间那十几张粗犷的面容,阿瓦隆之主也无法完全认清。
这些战犬都长得太糙了:远远没有她的子嗣精细。
原体挥了挥手,示意面前的这些小家伙保持安静,然后将视线放在了最前方的基尔身上,摩根的面色稍显严肃,于是,每一名战犬的面色也变得不太美妙。
【安格隆已经醒了。】
只是第一句话,就引起了一阵低沉的欢呼。
【但他的状态很不好,就如同我们预料中的那样,他现在应该比较抗拒与人交流,也会比较抗拒与你们见面:具体来说,他现在还没有找到为帝皇以及整个人类帝国效力的理由,至于原因嘛,想必我就不用说出来了。】
摩根勉力地笑了一下,她在有些压抑的气氛中,寻找了能够扭转局势的因素:最终,她在站在队伍最末尾的卡恩身上,看到了某种残存的可能性。
“我知道了,大人。”
代理军团长点了点头,他颇为严肃地想摩根鞠了一躬,其身后的每一个战犬也都在这样做:对于第十二军团的战士来说,这是一个严肃到难以想象的礼节。
“再一次,感谢您为我们的原体和我们的军团,所做的一切。”
基尔的面容是严肃的,摩根的话语并没有打消他的斗志。
“至于我们的基因之父,我们会努力劝说他的:我们曾为了他的回归而等待了一百年,我们还有更多的耐心和时间,向他证明我们是配得上他的战士,我们是不会畏惧任何失败和挫折的。”
【……祝你们好运。】
摩根没再说什么,她在向每个人露出了简单的告别微笑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阿瓦隆之主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她能为安格隆所做的一切,她能从安格隆这里得到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虽然结果不算太好,但也绝对算不上太糟糕,只有有一种心余不甘的遗憾罢了:而这种略带不甘的遗憾,才是这个宇宙中的常态。
至于接下来……
就要看战犬们自己了。
——————
人类帝国,比安格隆想象的更无情,也更让人厌烦。
因为,就连他现在唯一拥有的宁静,山之子都没有享受太久,还不等摩根的马靴踏地声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一声深沉的撞击就令基因原体不得不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孤独的身影走了进来,这身影虽然远没有安格隆壮硕,却也比普通的凡人要健壮得多得多。
即使比起摩根来,这个身影也并没有矮上多少:或者说,只能摸到安格隆胸膛的阿瓦隆之主,也许才是那个例外吧。
这道健壮的身影明显在敬畏着安格隆,他很快就将身后的铁门关上,不敢打扰到房间中的宁静,但是在他关上铁门的前一刻,基因原体的视野依旧捕捉到了门缝处那十几个相同的身影,正挤做一团,紧张无比的朝着房间里观望。
安格隆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着这个身影走下台阶,缓步且郑重地向他靠近,山之子那死寂的表情让来者的呼吸声,都不敢太过于明显,在他走到大约十步之外的,他如同战士一样地站直了身子,低沉的语气里,却有着几丝完全控制不住的颤抖。
“吾主。”
他说到。
“我们终于等到您了:安格隆大人,我的原体,我们等了这一天很久了,您的军团早已准备好迎接您来领导我们的这一刻。”
“为了您的意志,我们愿意赴汤蹈火到世界的终末。”
“我是您的子嗣,你最忠诚的战犬与利刃,我名……”
“够了!”
原本,安格隆对他的话语还抱抱着几丝好奇,但是一听到这张口就来的服从和忠诚,山之子又迅速的感到了厌烦:这些所谓的他的子嗣,和努凯里亚上那些效忠于高阶骑手们的仆从又有什么区别?他们不过是一些更高阶的仆人罢了,因为些许的改造或者洗脑,就可以随便地向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言之凿凿地宣誓着自己的忠诚和奉献。
这让安格隆感到了恶心。
他并没有起身,也没有狂怒到试图撕碎这道声音,没有屠夫之钉的折磨,安格隆的本性其实并不是嗜杀,而且,他也已经失去了肆意屠杀的冲动感。
基因原体只是转了一个身,背对来人,他的声音沉重如响雷,只是开口,就把十步之外的战犬震得颤抖了起来。
“离开。”
安格隆说到。
“离开这里:我没兴趣倾听你的誓言或者忠诚,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离开这个房间,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大人……”
那身影的呼吸都起了变化,他明显没有预想到这样的情况,即使背对着他,原体都能够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家伙有多么尴尬地伫立在原地:即使是这样的责难,都没有在他心中激起怒火,这反而令安格隆愈加的轻蔑了起来。
战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安格隆已经失去了耐心:利用了原体那与生俱来的卓越思维,山之子轻而易举地就从那慷慨激昂的誓词中找到了巨大的漏洞。
“你不是说,愿意遵守我下达的任何一个命令么。”
他的声音响亮且讽刺。
“怎么,我的第一个命令,你就想当面违抗吗?”
“……”
“出去,如果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忠诚的话,那别来打扰我:你和房间外的任何人都别来打扰我,我不想见任何人。”
“……”
沉默笼罩了战犬,而安格隆依旧没有回头,他还是像一座倒塌的石像般死寂,但他感觉到了他的话语所具有的威力:在一阵充斥着不甘与耻辱性的沉默后,战犬的脚步声缓缓地向大门靠近,其中的迟缓与断断续续的停顿,甚至在原体起的心中掀起了一抹怜悯。
他听到了战犬不甘地推开了房门,消失在门外的声音,也听到了大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门外瞬间响起的嘈杂声:但无论如何,他终于能够安静一会儿了。
安格隆闭上了眼睛。
“咔——”
而就在下一秒,安格隆的想法无情的破碎了:只见又一名战士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先行者的失败显然没有打击到他,比起稳健,他的脚步更加冲动,似乎就像是斗士走向战场一样。
安格隆依旧没有回头。
对他来说,像这样的家伙无论再来多少个,结果都一样。
不用战斧,不用拳头,仅用简单的话语和讥讽,山之子就能一个又一个击退这些家伙。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一脉相传的可悲可笑。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难免让人感到有些厌烦。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
“……”
真是……够了。
终于,在第十一个战犬站立在他身后,重复着那些本质上没有变化的陈腔滥调的时候,久违的怒火袭上了安格隆的心头,他迅速转过身来,还不等战犬瞳孔中的惊喜逝去,便狂怒的从手边随便地抓起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小型的石制雕像,但依旧足以砸开那家伙……
……
不!
他不能这样了。
在狂怒的最后一刻,理性稍稍回归了脑海,安格隆最终没有将手中的雕像砸向这个瞳孔中残存着惊喜与惊愕的家伙,而是任凭石头雕像贴着战士的脑袋,在墙壁上碎得四分五裂。
“我说,够了!”
他咆哮了一声,这咆哮令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
“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们!我也不想再听到你们口中这些所谓的荣耀、忠诚和誓言了:我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呆着,你们可以找其他的人来带领你们的军团,接受你们的效忠,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们这些缺乏本质的奴仆!”
他咆哮着,尽管理智依旧在束缚着逝去的冲动,最终,原体的大手指向房门口的位置,他狰狞地注视并站起了身子,咧开了大嘴。
“出去。”
在这不可违抗的命令下,这名战犬也只能失魂落魄地低了头,缓缓的走了出去:在开门前,他心中的最后一次侥幸让他扭头,又看了一眼安格隆,却发现他的基因之父恢复到原本的样子,背对着大门的方向,对于大门外的一切事情,都毫不关心。
他没有伤害他。
他也不想搭理他。
安格隆再次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用一次恐吓来吓退他们,就像在努凯里亚上,他的战吼能够喝退那些高阶骑手手下的软蛋一样:他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他只想好好地安静一下,什么都不去洗,用无知来对抗虚无。
就像现在这样。
对,就像……
“咔!!!”
“……”
“!!!”
安格隆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中终于有了几丝血丝。
开门的声音,他并不陌生,但这一次,声音格外的鲁莽,比之前的所有都加起来都更勇敢:门外的开门者不可能没有听到原体刚才的怒吼,但是在看到前辈失败地退了回来后,他完全是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以空前的鲁莽,或者说勇敢的方式,撞开了大门。
这一次,原体的理性就有点儿压抑不住他的怒火了。
也许,他真的该让这群混蛋见见血了:用不着杀戮,打断了他一条胳膊又或者让他满脸流血,把他扔出去,就像角斗场中的那些斗士羞辱他们的对手一样,让他们明白他的话语的分量。
安格隆粗重地喘息着,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打算等到这个混蛋像他的所有前辈一样,前进到距离他十步远的位置上时,给他一点难以忘怀的教训。
他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着……
……
十几秒后,安格隆也没有等到沉重的脚步声,却等到了另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那像是有人正在脱下自己的盔甲,将它们扔到地上的撞击声,然后,这个人又以稳健的步伐,缓慢地来到了距离安格隆十五步远的地方。
一此响亮的金属鸣叫,诉说着他跪在了那里,但这个姿势反而让安格隆的目光变得有些严肃:原体敏锐的感官仅仅通过声音,就能辨别出对方做了什么样的动作。
而这个跪姿,他太熟悉了。
这是在努凯里亚上,在角斗场里头,两名角斗士进行较量之前只会采用的跪姿:这跪姿包含着对兄弟情谊的爱,以及对于竞技本身的尊重,这些事情几乎刻在了安格隆的脑海之中,此刻,却有他的脑海之外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终于,安格隆站了起来。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选择出言讽刺,严肃的表情再一次回到了山之子的面容上,他仔细地看向了跪在他十五步开外的那个家伙:只看面相与身躯的话,这的确是一名值得骄傲的战士,而他的动作,他坚毅的面容。他摆放武器和盔甲的每一处细节,更是让安格隆不得不将他与自己在决斗场上的那些战斗兄弟,短暂地重合了一下。
于是,原体开口了。
“你是谁。”
他问到。
“卡恩。”
来者的声音是坚毅的。
“您麾下的无名小卒。”
安格隆笑了一下。
“我从未承认过,你们中的任何人是我的部下,我不会承认像你们这样的战士:你们不是为了心中的怒火与荣耀而战,而是为了一些被强加在你们身上,且你们自己却不知道反抗的东西而战的。”
“我明白,大人。”
卡恩只是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对于原体的轻蔑毫无反应。
“从您之前那些话语中,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
接着,卡恩站起身来,他的动作非常缓慢,在拿起武器以后,则是在原地以同样迟缓的速度,进行了一套他人所无法理解的姿势:但安格隆却瞪大了眼睛,他意识到了这是努凯里亚上的仪式,是那些初出茅庐的决斗士向他们前辈发起挑战时,会摆出的架势。
卡恩的声音接着传来了。
“我们是您的追随者,大人,我们是您的战犬,我们是您用来征伐银河的武器,我们愿意为了您的意志而改变我们自身:如果,您渴望着决斗场中的荣耀,那我们就愿意成为角斗场中的斗士。”
“一切为了您,大人。”
“……”
安格隆嗤笑了一声。
“你的这种思想,恰恰成为不了真正的角斗士。”
言罢,原体向前一步,速度快到了卡恩根本捕捉不到,安格隆的五指并拢成掌,却并没有想着杀死眼前这个小家伙的想法,只是在贴近卡恩面庞的位置猛地一挥,酷烈的飓风就自然而然地将战犬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甚至形成了回响。
安格隆转过身去,没有再看这个冒犯的家伙:他清楚他的这一击足以让卡恩感到浑身疼痛了,这会是一个巨大的教训。
但还没等原体迈开步伐,他就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他的身后并没有受伤的呻吟和喘息声,只有死死咬住了牙关的疯狂,只有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继续仿着努凯里亚的古老礼仪,作为一名决斗士的坚韧不拔。
卡恩的声音,又在安格隆的身后响了起来。
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会与您战斗,大人: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不会攻击您,因为我是您麾下的战士,我曾发誓要永远的尊重与服从您,无论您怎么想,我都始终会遵守这条诺言。”
“我也不会放弃战斗,因为您渴望着努凯里亚上的荣耀,而我就会按照我所查到的,努凯里亚上的荣耀。不去放弃任何一场战斗:您可以选择杀死我,但是在我最终倒下之前,战斗不会结束。”
“……”
安格隆沉默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任凭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任凭卡恩身上的鲜血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到了地板上,任凭他身后的战犬维系着角斗士那些复杂的姿态,死死地咬着牙关,去拼命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许久之后,原体那有些沙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为什么?”
安格隆看见了那些奶白色与蔚蓝色相间的旗帜,旗帜的中间是猩红的战犬。
“就因为,你们是战犬:是忠诚的猎狗吗?”
“不,大人。”
卡恩的声音已经虚弱了,但依旧没有改变其中的坚定。
“我们是战犬,但这是帝皇赋予我们的称号,它象征着我们过去的战绩与荣耀,却并不象征着您在我们心中的位置:为了您,我们可以成为任何的样子,我们可以不再是战犬,我们可以是您想要的,银河中任何一把武器。”
“而且。”
卡恩严肃的反驳到。
“战犬是我们的荣誉,这荣誉并非来自于盲从,而是来自于我们的古老功绩:我是第十二军团第一批战士,我能够清楚地为你讲述,我们在战场上的所有表现,我们所有的荣耀、信念,还有胜利。”
“请相信我,父亲:我们在努力成为配得上您的武器。”
“我们从未放弃过。”
“我们也永远不会放弃。”
“……”
安格隆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来,沉默地看起了卡恩那鲜血如注的面容:这流血的面容上的某些因素,显然触动到了山之子内心中的某根心弦。
而卡恩,也只是沉默地与他的父亲互相对视着。
然后,他开始了讲述。
他的故事。
战争的故事。
还有,军团的故事。
——————
在一片震惊中,安格隆主动地推开了他的房门,他的身后还跟着那个血流如注,脸上却洋溢着骄傲与荣耀的卡恩。
原体面无表情地扫视走廊中的十几个人,他无视了他们脸上的欣喜若狂,只是将目光迅速集中在了代理军团长的身上:他意识到了这是其中的领袖。
“你。”
安格隆指向了基尔。
“你的职位?”
他问到。
基尔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站直,敬礼,流利地汇报着自己的职位、姓名以及……
“够了。”
原体挥了挥手,他的下一句话是向所有人说的,也是通过他们之口向整个军团说的。
“现在,我还没有兴趣知道你们的名字,你们还没有荣耀到值得我记住你们的名字:我会记住你们的职位,并会在以后的,用职位来称呼你们。”
战犬们有些失落,但这失落并没有延续太久:比起刚才他们心中的惶惶不安来说,现在的情况已经足以让人觉得梦幻了,但是在所有人的面前,安格隆的无情宣告还没有结束,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的砸进了战犬们的脑海中。
“听着。”
原体说到。
“我会指挥你们,我会指挥你们在银河中作战,完成那些所谓的任务和使命,但仅此而已:我不认为我是你们的基因之父,我也没兴趣将你们看作是子嗣,你们连成为我的战斗兄弟都还不够格。”
“我会告诉你的,我的战斗兄弟是一群怎样荣耀与勇敢的人物:如果你们真的像你们所说的那么坚持与勇敢的话,那就去尝试着去变得那么伟大吧。”
“……”
“如果你们做到了:我没准儿会对你们刮目相看一下。”
原体轻哼一声,他没有顾及战犬们的瞳孔中重新燃起的火焰,以及他们迫不及待的宣誓。他只是再次指向了代理军团长,要求他将管理军团的一切书籍和所需文件都立刻送过来,就送到他身后呃这个房间里面:安格隆知道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尽管有摩根留下的那些学习资料在,但他依旧要恶补一段时间的课程。
原体微微地摇了摇头,他决定暂时管理一下这个军团,全当是解决一下漫长的无聊,以及看看这群家伙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他并不觉得这些人能够胜过他在努凯里亚上的战斗兄弟们,但在他们身上也不是毫无优点。
只是:不多。
但是为了解闷,让生活不至于毫无意义,这也足够了。
虚无,虚无成为了安格隆需要对抗的敌人。
与他相比,这群让人看不上眼的家伙,也就那样儿了。
安格隆沉默着,他与四周的欢欣鼓舞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默许了这些他眼中的冒犯:他并不打算过分的参与到这些人的事情中来,他只会一个管理者,而不是一个父亲的身份加入其中。
他不会夸奖他们,不会鼓励他们,却也不会轻易的杀死或者惩罚他们:事实上,他不打算因为任何的罪行,而处死战犬军团中的任何人,这种事情就交给军团本身的法度就行了。
他们还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安格隆眯起了眼睛,他安静地等待着战犬们的庆祝完成后,才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只有一个要求。”
“名字,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山之子不屑地指向旗帜上的猩红猎犬。
“战犬军团,这是奴役,是屈服,是媚态:要是顶着这个名字,你们永远也不可能让我看得起,你们永远只是一群猎狗。”
战士们陷入死寂,而安格隆的声音则像是咆哮。
“听着,在现在,我拥有过的真正的军团是吞城者:他们愿意为了我们共同的怒火,而将一整座城市吞噬殆尽,就在你们眼中的三十一个小时中,用最恶劣的武器消灭最可怕的敌人,他们才是我眼中值得骄傲的军团。”
“吞城者才是真正的军团,而不是战犬。”
“三十一个小时,这是我眼中永远的荣耀。”
“他们,能够用自己的烈火与愤怒,吞噬一座奴役的城市。”
原体的咆哮在蔓延,而回应他的是理所当然的激情:先是一名战犬的誓言,随后是十几个战犬争先恐后的战吼。
“大人。”
在战吼中,安格隆能够听到来自于卡恩的声音。
事到如今,这个声音反而显得有些狂热了起来。
“大人,为了你,我们同样可以成为吞城者,我们甚至可以成为前所未有的吞城者:我们的烈火与愤怒将不仅仅可以吞噬一个奴役的城市,我们将吞噬你所见到的每一个奴役的世界,为了您,我们会将所有的旧世界吞噬殆尽!”
“我们会成为您的吞世者!”
“……”
吞世者。
久违的,一丝真正的笑容浮现在安格隆的脸上。
“吞世者。”
“……”
“好。”
“从今天开始,向我证明你们的誓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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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