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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犯了一个错误,庄森。”
“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我甚至都懒得因此而嘲讽你,因为它只会让我的幽默感降一个档次:对我来说,那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当卡利班之主面无表情地丢弃了他手中的第十二把备用剑刃的时候,并习惯性地摸向了他的腰间的时候,卡利班人定会想起那句一直盘踞在他脑海中的话语。
自从它被说出来,进入庄森耳中的那一刻起,这狭隘的字词就仿佛拥有了某种魔力,如清风般在庄森心中的幽谷间回响:哪怕是最惨烈的厮杀所带来的专注,也没有抹去这些声音所留下的痕迹。
而那个面带微笑,吐出了这些话语刀锋的人物,此刻正在他左边十三米远的位置上,披散着满头柔顺的长发,与狮王并肩作战,而且依旧面带微笑:即使是庄森也不得不承认,从任何角度来说,康拉德都绝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战友,他把自己的工作完成的很好。
一边想着,庄森一边感觉到了那正在向他逼近的寒风:没有丝毫的犹豫,基因原体旋即命令着自己已经肿胀发酸的双腿向后退却,而他的左手则是流畅的摸出了【阿科提纳厄斯燧发枪】,这把源于旧夜时代的泰拉遗物喷吐出了致命的电浆流,为庄森争取着时间。
虽然那比基因原体更为高大的追杀者在这种攻势下毫发无损,但是它的脚步的确被停止了一刹:抓住了这不过几息的时机,庄森大踏步地后撤到了战场的边缘,速度快到甚至忘记了要保持呼吸。
而就在他后退的时候,一条裹挟着毛腥味的披风掠过了庄森的身边:黎曼鲁斯紧抓着酒神之矛,他甚至有心思在奔赴战场前拍一拍庄森的肩膀,咧出一个微笑,而在这个时候,原本处于黑暗中的午夜幽魂则是现出了身形,接下了夹在庄森与黎曼鲁斯之间的战场,直到酒神之矛再来顶替他的位置。
这样的轮番交替既是维系着战斗均势的办法,也是他们迫不得已的选择:战斗到了现在,虽然时间绝对算不上是漫长,但是三位基因原体的状态此刻都称不上好:而承担着主攻任务的庄森又是状态最差的那一个,他承受的伤害甚至比其他两个兄弟加起来还要多。
通过眼角的余光,庄森能够看到自己此时疲惫的状态:他的战甲上遍布着伤痕,臂甲与肩甲上满是凿痕与切口,血红色的披风也已经被撕得残破不堪,而在盔甲的保护之下,庄森能够感觉到一场滚烫的暴雨在自己的面庞上流淌,他的呼吸则是夹杂着沉重的咳嗽与粘痰般般的血沫,那来自于海德里希漂亮的一击,那一击打碎了庄森至少二十块骨头,他几乎是被康拉德拖出了战场,在他恢复之前,黎曼鲁斯和康拉德联手勉撑了十几分钟。
而他的两名兄弟此刻也是状态不佳的:黎曼鲁斯的左腹处有一处无法立即愈合的伤口,盔甲的破裂处不断淌下血液与电浆,他的装甲的反应器和护盾发生机在不停呻吟与颤抖着,全凭借着基因原体的愤怒与冷静为维系运转。
至于康拉德:他那张苍白的面孔早就已经沐浴在了一片阴森的血光中,带有诺斯特拉莫嗓音的喘息正咆哮着、咕哝着、翻腾着,来证明他还活着:午夜幽魂几乎颠覆了他的兄弟对他的一切认知,康拉德像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的在战斗着,他在正面战场上的表现与坚韧心态,丝毫不逊于庄森与黎曼鲁斯中的任何一个。
卡利班人几乎是在发自内心的怀疑,他之前对于他的诺斯特拉莫兄弟的种种想法与定论,是不是存在着某些错误,又或者说,是他在无意中惹火了康拉德?
换位思考,他之前都做过什么呢:在此之前,这样的想法几乎从来不会在庄森的脑海中浮现,而即使是现在,也只是沧海一粟。
但庄森依旧清楚的记得康拉德对他说过的话:在他们伫立于桥梁的末端,推开门扉之前,那些从诺斯特拉莫人口中说出的,带着严肃性的戏谑,其中的每一个字,庄森都记忆尤深。
——————
“你总是这样,庄森。”
“伱把别人看的脆弱不堪,又把自己看的无所不能,你的能力固然出类拔萃,但是你的骄傲却远胜于其上:这让你盲目的严于律己与严于律他,让你既看不到自己脚下的诸多陷阱,也看不到别人身上胜过你的地方。”
“你总是觉得,一切重要的事情只有被你亲自掌握在手中,才是值得放心的,你学不会将事情托付给更合适的人,你学不会放手,并将其解释为忠诚:我并非是在否认你的忠诚,兄弟,但我实在是已经受够了你的独断专行了。”
“有时候,你的选择并不是因为你的忠诚,而是你单纯的觉得只有你能做到最好,你从未想过自己的执着与孤独,是要付出代价的。”
“拜托,兄弟,就麻烦你花一秒钟的时间好好想一想:既然我们都是帝皇的子嗣,都是基因原体,而你又不可能是那个凌驾于我们之上的存在,那么你又怎么可能在每个方面都比我们更优秀?”
“在有一些时候,在有一些事情上,我们就是比你更合适:无需挂怀,庄森,就如同长剑适合去刺击胸膛,而弯刀与斧刃更适合拿去挥舞一样,这并不是能力的问题,只是位置和状态的问题。”
“你不可能操控每一处:那是海德里希在做的事情。”
“要我说,你现在与其像之前那样,就强迫你自己,强迫你的军团和你的世界,去承受那些最困难的事情,就比如说这自杀性的五百人军,倒不如将一部分交给我们:哪怕是你也无法否认,你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场战争的,不是么?”
“已经有整整五百名暗黑天使因为你的偏执而流干了鲜血,哪怕是为了他们的生命与付出,你也应该将责任分摊在我们的身上:你知道这是最优解,也知道你并不是不在乎他们的鲜血与牺牲。”
“我可是看的清楚呢,在你选拔这支敢死队的时候,你可是在保持着轻微的颤抖:从一开始因为顾虑无人出列而颤抖,到你的子嗣们争先恐后的出列之时,你因为莫名的感触而颤抖。”
“你可是把自己的拳头握得嘎吱作响:你并非是无情,庄森,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而我也看到过你真正的模样,你想象不出来的。”
#一声来自于预言家的轻笑。#
“你大可以把这一切理解为我的预言,又或者是我的疯言疯语,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庄森,但我不在乎:到时候,如果战争的关键真的落到了你的手中,我自然会把这把武器交给你的。”
“你知道我没有说谎,你能感受到这一点:我们都是野兽,一头野兽是无法欺骗另一头野兽的,虽然你这个家伙,在野兽之中也算是最差劲的那一批了。”
“真不知道摩根为什么对你如此的青眼有加。”
……
“就这样,我的话说完了,剩下的随你便了:如果你想在大战之前跟我争抢一番的话,我倒是不在乎的,随时愿意奉陪。”
#一声扭曲的、轻蔑的、缓慢的、连庄森都能听出来的,毫无诚意的呼唤。#
“战帅。”
——————
庄森还是第一次如此厌恶【战帅】这个词。
康拉德似乎有了一种魔力,他在摩根的身旁学会了某些事情:将别人的渴望化作恶心的污泥,化作折磨的诗章,大声朗诵,并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快乐。
他褪去了血腥,褪去了日常的暴行与疯狂。
但他成为了一个混蛋。
一个可以被信任的混蛋。
——————
“……”
吐出了最后一口夹杂着血腥与粘痰的热气,庄森结束了自己的思考与不过几秒钟的休憩:他的战斗兄弟们还在前方喋血,他们需要来自于庄森的剑刃的协助。
但是卡利班人在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剑刃了:他的【狮剑】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海德里希的一记重击打落到了黑暗之中,连康拉德都没有找到它的踪迹,而他的另一把链锯剑【狼刃】则是被留在了不屈真理号上,在阿拉乔斯手中。
原本,基因原体还携带着十几把神兵利刃,但它们在海德里希的星神之躯上留下了数道疤痕后,便纷纷破碎于激战之中,损耗的速度甚至胜过了庄森的预计。
你不可能操控每一处:那是海德里希在做的事情。
“……”
摸向腰间的时候,庄森又想起了康拉德的话语,他的面色变得愈加阴沉,但是远处震天动地的厮杀声让他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的握住了他手边的那把剑:那是他拥有的最后一把剑了,也是他之前根本没想动用的【底牌】。
毕竟……
卡利班之主站起身来,意兴阑珊地抚摸着剑刃,感受着反灵能金属的阵阵颤抖,想起了他将这把剑从武库最深处取出的样子。
他曾向某人许诺过,他永远不会动用这把剑:毕竟这把无名之剑之所以会被打造出来,只是为了对抗某个人,应对某种情况。
……
庄森的瞳孔在闪烁,他第一次握紧了这把无名之剑。
这把……
他专为摩根准备的利刃。
“……”
庄森没有再迟疑。
大步前进,疾行如风,基因原体几乎在下一刻便赶到了他的血亲兄弟们的身旁,此时,黎曼鲁斯还正在第一线死死支撑着,而康拉德则是暂时地退了下来,午夜幽魂舔舐着自己嘴角的鲜血,他看向庄森的瞳孔中有着一丝笑意。
“休息好了?”
康拉德的话语中有着明显的戏谑,但庄森并未发火,他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以作为回应。
“情况如何?”
“比我预想的要好,他的状态已经有了一个明显的下降,看起来在另一片战场上,我们这位堕落的兄弟似乎已经处于下风的样子了:在这个战场上也是。”
“……”
“庄森,你有没有感觉到,在亚空间之中,似乎有一个强大的气息正君临于战场之上:那个真正能够左右胜负的人,已经出手了。”
“那也不要放松警惕。”
狮王眯起了眼睛,他仔细的打量着那比他们所有人都更为高大的星神之躯,只见那拼凑起来的怪物身上,此刻已经满是无法被修复的创伤,酒神之矛的力量彻底地毁灭了他的一只胳臂,而完美的金属皮肤的碎裂,也造成一些更加巨大的内部影响:伴随着牢笼打破,那些残存的星神意志正在躯体的内部剧烈地挣扎着,试图夺回控制权,又或者是鱼死网破。
“他太雄心万丈了,他驾驭着他无法驾驭的力量:野心与贪婪往往只有一念之差,而贪婪之人最后也只能吞噬自己。”
“继续坚持吧,我们会赢的:胜利站在了我们这一边。”
在他身后,康拉德喃喃自语。
“毕竟……”
——————
+海德里希,我的造物,你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一个不可容忍的错误。+
声音蕴含着力量,如钟鸣般冲击着所有人的大脑:无论是直面着这一切的堕落者,还是依旧处于某种茫然的摩根,都不得不强迫着自己在这片刺眼的荣光中生存。
远隔着万千的星辰,人类之主的光芒却依旧能够在这银河的阴暗角落中普照,仅仅是他的第一次呼吸就驱散了肆虐的亚空间风暴,仅仅是他的睁眼,就让远处的混沌诸神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诸神停止了狂笑,反而以一种严肃的态度目睹者眼前的一切:就如同伫立在舞台中央的,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
“父亲。”
沉默了许久,海德里希终于在这无边的光芒中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犹豫,但依旧是坚定的、尊重的、甚至是响亮的,就像是一位远征在外的将军,归京觐见那位器重他的君王一般。
那原本在与摩根的漫长缠斗中已经陷入了几乎绝对的疯狂与野性的巨蛇,停止了它的转动,那双逐渐被鲜血所染红的金色瞳孔,居然也在短暂且距离的挣扎后,恢复了理智:鳞片剥去、血肉炸裂、野兽头颅被一分为二,最后展露出了几乎融合在其中的人类躯体。
先是骨架,再是血肉,最后是皮肤:眨眼之间,全副武装的海德里希便已经伫立在巨蛇的头顶,向着帝皇的方向鞠躬:虽然并未跪倒在地,但是他恭敬无比的态度已经显露无疑了。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过您了,父亲,距离我上一次亲眼目睹到您的降临,还是在与冉丹帝国的战争之前,那已经是几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海德里希的声音是冰冷的,就仿佛他的骨骼与血肉都是用钢铁打造的一般的。
+海德里希,吾儿,我不可能陪伴在每一个人身边,我不可能用全部的精神去做每一件事情,我不可能将我有限的注意力,分摊在无限的问题中去:我的子嗣,在你们之中,我的确有所偏爱与偏袒,但我对你们每个人的重视与期待,却都是相同的,在这一点上,你们是完全平等的。+
+在你的兄弟之中,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也都不会过多的见到我,你的这些兄弟中,有人只在回归的时候与我进行过真正的交流,还有些人甚至连神圣泰拉都没有去过,但是尽管如此,他们却依旧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履行着自己的责任,而你却在用你的实际行动破坏这一切,从根本上毁坏了他们的心血。+
帝皇的声音如雷鸣般炸响,深深的烙印在了摩根的心中,也让远方的海德里希,陷入了第二次的沉默:但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还是没有丝毫的动摇。
“不,父亲,我从未抱怨过您对于我的任何待遇,我也不会因此而去嫉妒我的任何一个兄弟:一个儿子真正应该做的,是为他的父亲分忧,让他的父亲感到骄傲,而不是斤斤计较于自己的父亲是否满足于他脑海中的幻想,又是否能为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你既然明知如此,又为何要犯此大错?+
“因为别无选择,父亲,因为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别无选择的事情,海德里希,哪怕反抗与战斗在实际上是毫无意义的,但是自我牺牲依旧可以展现出现实中最璀璨的光芒:如果你真的已经别无选择了,那你需要做的,就是燃烧自己来点亮黑暗的天空,为后来人照亮前途。+
+并坚信:在他们之中,总有人能够帮你做出新的选择,总有人有能力来弥补你的遗憾,总有人能够完成这一切,走下去。+
+战火也许会肆虐十个千年甚至更久,但是只要希望仍存,但是只要觉悟依旧闪耀,终有一日,和平会来到人世间。+
+但现在,你却在做着完全相反的事情,你在让漆黑的天幕彻底吞噬脚下的土壤,让未来的可能性被彻底的抹去:我对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着众多的期待,但唯独没有你的这一项,也永远不会有。+
“……”
再一次的,海德里希陷入到了漫长的沉默之中,他依旧是没有动摇的,就连帝皇的亲自降临也无法让他动摇:最疯狂的事业需要最坚定的决心,而海德里希最不缺乏的就是自我毁灭式的决心。
“我在以我的能力做出选择,我在以我的观察做出判断,父亲:在这些漫长的时间里,我从未在人类的身上,看到过您所提及的那些东西,我承认他们中有着一些勇敢的个体,一些聪明的个体,我承认他们拥有牺牲的概念,有着燃烧自己的勇气,但是这种存在,只是微弱的闪光,而无法扭转大局。”
“毕竟,无论人为的火光再怎么旺盛,也是照不亮黑夜的,它们所带来的,只有在燃料耗尽前的虚假繁荣而已,真正能够终止黑夜存在的,只有太阳的升起,而太阳,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在这苍茫的银河之中,又有谁比您更配得上这个太阳呢?”
“而太阳既然升起,火光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你只是看到了太阳升起的瞬间,却从未看过日落西山,夜幕再次归来的模样:如果只是依靠太阳的话,世间的一切也只会停留在纯粹的野兽境界而已,生命之所以伟大,文明之所以出现,就是因为第一个敢于手握火光,走入黑暗之中的勇士的存在。+
+而勇士的灵魂,就是无畏与牺牲,就是奇迹与浪漫。+
+你只犯了一个错误,我的造物,而你其他的罪恶也都是由此而来的:你过于迷信逻辑与计算的重要性了,你依靠着有限的证据得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最高值,你用自己的推断,便剥夺了世间万物生存的权力,并将错误的奴役误认为是世界一切的真理。+
+奴役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是正确的,吾儿。+
+你从未想过,战胜茫茫黑夜的并不是数字的计算,而是勇于迈出第一步的勇气,缔造出璀璨的作品的,也并非是逻辑的搭建,而是第一缕幻想的火光在脑海中闪耀瞬间:你迷信数字、迷信概率、迷信计算与推理、最终推演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最好的结果,并将它按在了我的头上。+
+这就是你的错误,你误解了所有人,也误解了我。+
+你从未想过,逻辑与概率虽然是这个世界的重要组成之一,却从来都不是全部。+
+在银河中,让你我这样的生命得以出现的,是心脏的跳动,是探索的鲁莽,是第一个微生物,从最恶劣的环境中,诞生出来的不可思议,是奇迹,是激情、是生命在面对苦难时的高洁与幻想,是凡人在面对死亡时的勇气与牺牲:这些都不是逻辑与计算所带来的,而它们却是一切的重中之重。+
+无论是这银河之中的所有国度,还是你和我,甚至是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神明,我们都是奇迹的产物,我在这一点上与凡人没有丝毫的不同,或者说,我也只是一个人,一个凡人。+
+而不是神。+
+如果只靠纸上推演,那么生命就永远不会存在,文明也永远不会创立,我也永远不会存在:既然我本身也只是这些你所唾弃的奇迹的造物,那你的想法又怎会是正确的:你陷入了一个错误的逻辑,产生了一个错误的概念,并在最后犯下了一系列错误的暴行,导致你在这条路上深陷囹圄,众叛亲离。+
+但我知道,这并不全是你的问题:将这份责任与重担寄托在你身上的是我,而将你内心中的珍宝所偷走的,是那些罪恶的神明,你只是这一系列悲剧的产物而已,你是值得怜悯的。+
+但你并不值得原谅因为你犯下的罪行,已经远远比你自身的悲剧还要多了,你已经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审判注定将降临在你的头上。+
+所以,我会给予你死亡:这是你亲自选定的命运。+
“……”
“是的,父亲。”
海德里希低下了头颅,他再次向帝皇深深的鞠了一躬,恭顺的将自己脆弱的脖颈显露了出来。
“直到现在,我都不会改变我自己的想法:既然我是您的造物,我的生命与智慧是您所给予的,那么无论您什么时候想收走它们,我都是不会反抗的:如果您没有来到我的面前,那么基于内心中可笑的幻想与侥幸心理,我会继续和我的兄弟们作战到底,但是既然您已经亲自到来了,那么这便是不可被动摇的真理了。”
+……+
摩根听到一声叹息,那是来自于帝皇的叹息。
+你还是不明白,直到现在你依旧是不明白。+
+如果不是你的反抗将你们兄弟们逼迫至此,如果不是你仅剩的思想正在被你亲手所缔造的那个怪物逐渐吞噬,我又怎会来到你的面前,别再用你那些自欺欺人的忠诚言论来遮蔽自己了,我不否认你对我的服从,但那绝对不是真正的忠诚:你太过偏执了,你脑海中的忠诚是被极具扭曲后的产物。+
+真正的忠诚是对共同事业的信念,是为了正义的事业而无条件的付出自己的一切,是保护,是捍卫,是至公无私,是竭尽所能,是将所有人凌驾于一个人之上,而不让一个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你没有做到任何一点,海德里希:既然你认为神是可憎的,那你为何将崇拜于诸神一样的狂热施加于我的身上,在你眼里,我与诸神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你所厌恶的从不是神明,你只是厌恶神明并非是我的模样,而我的模样又是你心中的扭曲:归根结底来说,你只是在崇拜自己内心之中的疯狂。+
“这不一样。父亲。”
海德里希充满敬意却毫无畏惧的直视着人类之主,直到现在的这一刻,他的声音都没有动摇,他的语气虽然有些停顿,却依旧清晰。
“我从都没有将您与诸神混为一谈,因为我知道,祂们不过是各自王座前的奴役而已,而您的思想却是完全受控于自己的:至于你口中众人的事业?也只是你自己的事业而已,如果没有您的推动的话,根本不会有所谓的人类复兴,也根本不会有所谓的大远征。”
“您也不必在这个问题上自欺欺人,父亲,您和我都很清楚,在所谓的旧夜时代与纷争纪元后,人类早就没有了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在疯狂与自相残杀中走向末路而已:您以一己之力扭转了人类乃至银河的命运,又为何要将您的伟业归于众人?”
“他们的确非常重要,但是缺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甚至缺少了以以十亿为单位的基数,大远征也不会有丝毫的缓慢,而缺少了您一个人,这一切都只是空谈罢了。”
“您就是凌驾于万人之上的,请无需反驳这一点:而您的思想与意志,就理应是帝国之中所有人的意志,因为不会有人会看的比您更清楚,不会有人的思想会比您的更多了,您的目光甚至看到了一万年之后,而这些所谓的凡人,他们又有谁在意下一个十年所发生的事情?”
海德里希那嘲讽的笑容肆意且张狂,但是帝皇却没有回答他:事实上,人类之主的面色,看上去是铁青的。
于是,疯子继续开口。
“我的思想是有着很清晰的逻辑曲线的,父亲,我知道在我们所有的兄弟之中,我和摩根是最为不同的两个存在,我们象征着您对于未来的两种期盼,要么彻底融入亚空间,要彻底远离亚空间:虽然摩根似乎已经偏离了这条道路,但我却没有。”
“我很认真的思考过了,我很认真的推断过了,我很认真的观察并且进行了无数次的实验过程,我可以告诉您,父亲:如果没有您的领导的话,人类是不可能在亚空间的侵蚀之下幸存的,他们中的一些的确有闪光点,却遮掩不住他们大多数人在面对混沌时的脆弱,也许会有少量的英雄,迎来一个光荣的结局,但是作为一个整体,混沌想要摧毁他们,实在是太过于容易。”
“思想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奢侈品,他们软弱的心思配不上贵重的思想,他们的心灵实在是太容易被引诱了,一旦给予他们自由,他们就会走向毁灭。”
“而在这种条件下,我是不得不换一种做法,来满足您给予我的那唯一的,也是至高的命令:寻找到办法,让您的事业永存,让亚空间不再成为现实宇宙的诅咒。”
“您难道能否认我的做法吗?”
“只要我的第二星炬成型,整个人类的思想都将由您所控制,而您是不可能向亚空间低头的,您不被侵蚀,整个人类也不会被侵蚀,整个帝国,整个银河,乃至整个现实宇宙都将再也不会受到亚空间的影响:将所有变成唯一,将唯一变成所有,既然混沌诸神无法战胜这个唯一,那么祂们就将一无所有。”
“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这个想法有什么错误。”
“您能够反驳我的,也只是有奇迹这两个字而已,但奇迹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不可靠的,不是吗?如果它真的能够出现的话,又何必被称为奇迹呢?”
“在这种充满着英雄主义与个人主义的词语之后,我们总是要回归现实的,而现实就是最为冰冷无情的:人类需要的不是英雄,人类需要的是能够统治他们的暴君,他们不需要思考,他们不需要自由,暴君就是他们的思考,暴君就是他们的自由。”
“您觉得这是奴役吗?”
“不,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这才是我给予的自由,我给予您的答案。”
+……+
+……+
+……+
人类之主叹息着,他的叹息声让每一颗星辰都为之颤抖。
帝皇似乎已经不再掩饰自己内心中的疲惫,此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伤心的老者。
+我拒绝,海德里希:我拒绝你给予我的答案,在我心中,你的这个回答是不合格的,我永远都不会接受它。+
“……”
“我知道,父亲。”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海德里希笑了,他的笑容是苦涩异常的。
“我坚信我的计划是正确的,但我也知道,光靠我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些的,可惜,我无法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合作者: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我还能在谈话中欺骗我自己,认为我的准备足以抵抗您的怒火。认为我能够将我的兄弟拉拢到我的阵营,即使我知道这样做的可能性是多么的微乎其微。”
“我知道我正在面对着怎样绝望的处境:对于这个银河来说,我所掌握的技术并不是骇人听闻的,曾经那个所谓的黑暗科技时代中,人类中比我更疯狂的人大有人在,我只是将他们那些只停留在书案上的构思实现了而已,但尽管如此,我身边的敌人还是太多了。”
“我能感受到,您在亚空间中宣告着对我的审判,而我的那三位兄弟则在现实宇宙中,摧残着我的凭依身躯,这两者之间有任何一个出现毁灭性的创伤,都会导致一切的崩盘。”
“而除此之外,那些名为太空死灵的异形,正在这个星系外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们将我视为一个窃贼,将我的造物视为亵渎,随时准备杀死我。”
“四个军团的大舰队也在围绕着我的作物,一旦他们接到命令,灭绝令就会铺天盖地。在缺少我的保护下,这个世界本身是极其脆弱不堪的。”
“排除掉这些东西之外,那些神明也在亚空间的深处注视着我,只要我露出些许的差错,祂们就不介意将我的灵魂生吞活剥:即使我战胜了上述的一切困难,祂们也将联起手来,彻底杀死我。。”
“我的敌人太多了。”
“我的时间太少了。”
“我准备的还不够充足,我执行的还不够迅速,我的决心和觉悟还不够多,我看起来疯狂无比。但实际上捉襟见肘。”
“我……”
“……”
“……”
”我是不合格的,父亲。”
“我是失败的,父亲。”
“我没能完成您的期待。”
+……+
——————
当滔天的金色火焰席卷亚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当他脚下的钢铁巨兽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而发出本能的咆哮与挣扎,当他感受到足以摧毁他的炽热浪潮扑在了他的脸上,当他压抑住了自己求生的本能,张开双臂,迎接着帝皇的审判,也是帝皇的恩赐的时候,海德里希那仅剩的自我意识,呢喃着,说出了他的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不是忏悔。
也不是仇恨。
更不是绝望。
他的语气平静,平静到疯狂。
“……”
“……”
“抱歉,父亲。”
“我真的很抱歉。”
“一切的失败都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足,一切都是因为我没能实现你的愿望:我不后悔我做了什么,如果还有机会,我会骄傲的,将我的所有行为再做一遍。”
“我做出了我的每一个选择。”
“我在我的能力之内,写出了能够交给您的最好的答卷,做到了我能够为你做的一切:也许它真的是错误的,但它就是我的选择。”
“我为之骄傲。”
“我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