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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仅就现在来说,比起那艘她还不是很熟悉,也没想好改成什么名字的【北极星号】,第一军团的旗舰反而更令她感到熟悉,甚至是感到某种莫名的安心。
毕竟,她在这艘一贯冷硬的战舰上,切切实实地度过了十几年的光阴,而且其中的大半时间,都是作为这艘战舰上的二号人物,事实上的军团总管。
况且,自从冉丹战争的某个时间段之后,那位卡利班的骑士之王就愈发把精力集中在了纯粹的军事指挥领域,而那些在他眼中属于次等要务的事情,便自然而然地交给了考斯韦恩与摩根。
久而久之,在阿斯塔特与基因原体那远非同等的能力与精力的影响下,摩根就成为这个二人组合中的主导方,第一军团日常事务实际上的管理者,无数的高阶骑士与舰队长官们,也愈发熟悉了那安歇在原体王座上的银色发丝,他们习惯于向她汇报那些并不会涉及到隐秘之事的信息,把她的批阅与要求看做是原体的话语。
至于考斯,他的确是一位优秀的助手,可靠的良才,以及一位具有象征意义的监督者。
与考斯韦恩的配合,在很多时候,甚至要比和庄森的合作更让人感到舒适,这位狮王心腹的确拥有着广阔的胸襟和可靠的理智,他甚至能发现摩根计划中的漏洞,并且与这位暂时寄宿在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结成某种友谊。
摩根也会叫他【阿考】,这个称呼甚至让庄森有些不满。
想到这里,那种惬意的恶劣快乐,就在摩根的心中一闪而过,她睁开眼睛,发现【不屈真理号】已经近在咫尺。
由于这并不是一次多么正式的访问,摩根也懒得在荣光女王那巨大的停机坪上走过场,她通过与庄森的私人通讯通知了一声后,便命令着风暴鸟转向,飞向了【不屈真理号】侧翼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那是一个在第一军团中,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的秘密入口。
刚一靠近,一个无悲无喜的声音便顶替了公共通讯频道,询问着通关密码,而摩根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说出了正确的答案:毕竟这艘战舰上大多数秘密地点的通关密码,在最近一段时间里,都是由她本人进行设定与更改的。
不过,这并不包含那些真正的秘密:庄森从来都不会向摩根托付这些第一军团真正的底蕴,而摩根也从不去在意与过问这些:
她不曾见过暗黑天使在对抗冉丹的战争中所使用过的,那些足以让诸神发出悲泣的梦魇之物,更是对那些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怨毒金属毫无印象,当她看到,那些能够在最可怕的炮火中毫发无伤的诡异战舰,就停靠在【不屈真理号】的身边的时候,她会理所当然地把它们看做是最普通的驱逐舰。
正是在这种看似茫然无知的默契之中,两位基因原体的羁绊才能稳定地持续下去,并且在不知不觉中茁壮成长,成长为哪怕是最冷酷的骑士,也不会轻易去挑衅与动摇的参天巨木。
想到这里,第二军团之主眨了眨她的眼睛,【不屈真理号】的庞大身影让风暴鸟宛如阴影中的脆弱燕雀,却也让摩根感到了一种由衷的熟悉与适应。
是的,适应。
她知道,她正在适应。
尽管她从未在任何一片深林中久居过,但是第一军团与她的血亲庄森,却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将卡利班的幽深与葱茏,刻在了她心中的一角,就像她把名为摩根的存在,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暗黑天使那看似无暇的百炼钢甲中一般。
影响与改变,从来都是一件双向奔赴的事情。
在蜘蛛女皇让那头无情的墨涅拉狮子适应自己的时候,她也在无声无息地适应那头狮子,适应他的野蛮与沉默,适应他那冰冷外表之下的暴躁怒火。
她很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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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都清楚,一直都因此而小心谨慎:
庄森是头野兽,是头根本没有被星空与文明所驯化的野兽。
他只会以野兽的简单思维来思考最深奥的问题,他只会以野兽的粗暴态度来对待那些足以折磨智者的困境,他只会以野兽一般的暴行来折磨对他的恨,也只会以野兽一般的沉默来舒展心中的爱。
如果他真的有的话。
看着风暴鸟稳稳的落下,落在那剑与翼的标识上,摩根只感到了一种永远都会让她发笑的滑稽。
在摩根眼里,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暗黑天使,一群伟大骑士与猎兽者的主君,却是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甚至在很多时候,他都懒得去伪装这一点。
不过,也正是因为庄森的这种别样懒散,让摩根最终找到了与他的相处方式,让摩根最终知晓了他的善意与友谊。
让摩根改变了他。
并且被他所改变。
摩根与庄森。
他们就仿佛两头同样致命的野兽一般,盘踞在各自的领地中,虽然彼此相识,但对于与自己猎场有关的问题,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退让与慷慨。
但偶尔,但在那些他们心满意足的时候,他们会小心翼翼地来到两座领地交错的区域,来到那些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林中空地,空地不会很大,却足以容纳两颗被提防与警戒所填满的心灵。
它们会相见,会咆哮,会相隔着一个既不遥远,也不危险的合适距离,蹲伏在地上,收起那些张牙舞爪的威胁把戏,就这样静静享受着午后的日光穿透细碎的树冠,温暖它们冰冷的獠牙与心,就像是把一张温热的毛毯,披在了它们的身上一般。
在这个不被承认的地方,在这个不被承认的时刻,两头野兽却是最温顺的生命,它们保持着内心所能承受的,对于危险与安全的最极限的接近距离,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安静打量着对面那再熟悉不过的同类,打量着它下意识的一举一动,打量着它身上那些新增的伤疤与痕迹,那些刮花的獠牙与利爪:就这样,安静无声。
那低沉的呼吸,那收起的獠牙利爪,那受到压抑的,渴望杀戮与捍卫领地的野兽之心,那默许之下的接近与沉默,那沉默之中的认可与情谊。
这就是庄森的善意。
这就是庄森所能给予摩根的唯一与全部。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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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鸟毫无阻碍地降落在了这个隐秘停机坪上,在看到了那让人熟悉的银色发丝之后,守卫这里的暗黑天使向着摩根致敬,他们早已学会了通过气息与那些规律性的灵能波动来确认这位贵客的身份。
第二军团之主向着这位熟悉的暗黑天使点了点头,便缓缓地走进了一旁开启的通道之中,而在她的身后,风暴鸟载着那些还不能知道太多的破晓者们,返航向真正的战舰停机坪,他们的任务就是运走基因之母在这艘战舰上的私人物品。
摩根走入了那条通道,而伴随着风暴鸟的离开,无论是这条开启的通道,还是停机坪,亦或是守卫在这里的暗黑天使,都伴随着缓缓闭合的金属之门,消失在了无知者的视野之中,再次成为了第一军团那数不胜数的秘密之中,最为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摩根行走着,她呼吸着通道中那宛如融化冰川的空气,只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清新。
在秘密通道中,那昏暗的灯光时不时在第二军团之主的身上轻轻拂过,虽然对于基因原体来说,光明与黑暗没有丝毫的差别,但是这种昏暗的环境,依旧让摩根感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轻松惬意。
她很享受这一刻。
毕竟,在此之前,这位第二军团的基因之母,与她的各路高阶军官的会面,已经持续了大概三个泰拉标准时,这甚至让摩根感到有些厌烦。
看着她的子嗣们为了她的一颦一笑而燃烧心思,的确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乐事,但是这样的快乐却无法持续太久:就像连续吃一种美食会让人口生苦涩一样,她的子嗣虽然各有特色,但是他们的臣服与敬畏却是大同小异的,没有更多让摩根眼前一亮的惊喜。
抗拒与违背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基因原体本身就是最为霸道的凡世君王,每一名阿斯塔特战士都会不由自主地臣服于这些给予了他们力量的君父,更何况,对于破晓者们来说,摩根本身就并不是一位难以接受的统治者。
她的要求正规且合理,她的态度包容且温和,她带给了军团新的希望,并愿意将其高高举起,扛在肩头:想想那些与自己的基因之父在掏心掏肺中重逢的军团吧,他们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
因此,摩根对于破晓者军团的接手,是顺利到足以让她以恶劣为乐趣的那颗心灵感到无趣的,她没有遇到任何真正的挑战,所有的停顿都是因为技术性的问题,所有统帅着各个舰队的高阶军官们,迫不及待地向她行礼,恳求着她的命令与要求:然后,从她口中所倾吐的任何话语,自然也得到了最迅速的解决。
当摩根暂时离开了她的军团的时候,就在她召见自己的子嗣的那座大殿中,久别重逢的各个高阶军官们,已经在一种莫名的尴尬之中开始了第一次会议:一想到这些曾经纷争的崽子们,在她的命令下不得不和和睦睦地坐到一起,就让摩根的心灵闪过了恶毒的快乐。
而在这种快乐之中,庄森的指挥室,已经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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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推门而入,两侧的卫士们看着这位过于熟络的原体,在一阵沉默之后,选择了无视。
与之前相比,卡利班雄狮的巢穴并没有什么变化,在这座空旷的有些吓人的指挥室中,只有庄森身后那些象征着军团与荣誉的各色旗帜,装点着不同的色彩。
狮王坐在他的宝座上,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却并不是因为摩根的到来,而是因为房间之中的另一个人:考斯正站在基因原体的办公桌前,汇报着什么东西。
显然,汇报并不顺利。
因为就在摩根走进房间,并且迅速关上门的时候,她的耳朵正好捕捉到了考斯韦恩那有些卡壳的汇报内容,以及庄森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不满之音。
通过基因原体那足以媲美任何高科技仪器的感官与思维,摩根花了不到一个瞬间,便复原了她到来之前的一切,并且回忆与推测出了考斯韦恩在汇报什么工作。
然后,她笑了。
【饶了阿考吧,庄森。】
蜘蛛女皇用一句轻语便堵住了雄狮胸膛中的万千怒火,她悠闲地踱步着,缓缓来到了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的办公桌前,考斯韦恩早已识趣地向旁边挪步,与他的基因之父一同看着这位银发的访客。
灵能在摩根的指尖起舞,变幻出一把座椅,让这位第二军团之主翘着腿,安居在了庄森的对面,摩根的胳臂拄在椅子上,反转着自己的手腕,掌心朝上,无声地向考斯韦恩索要着那份记满了第一军团万千事物的电子板。
狮王的心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交给她,却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但是在获得了庄森的一个眼神之后,电子板还是来到了摩根的手中。
蜘蛛女皇把电子板放在了自己翘起的膝盖上,从桌面上抽出了一支笔,一目十行地看着,并且不断地写写画画,两名第一军团的最高层就这样无声地看着一位第二军团的基因原体随意书写着,他们的脸上却是一种理所应当的神态。
片刻之后,被修改了大半的电子板来到了庄森的手上,一同到来的还有摩根的话语。
【被我归拢在上半部分的那些事项,才是你应该让考斯韦恩进行汇报的,至于那些下半部分的任务与事情,他不可能知道:因为你把这些事情陆陆续续地交给我了。】
【不过,我把对应的档案室标注在了后面,你让考斯韦恩或者任何人去查看就可以了。】
【每次梳理完这些文件,我都会整理与归拢,保证任何后继者都能够最轻松的看懂它们。】
摩根的保证伴随着她面容上的微笑,让庄森无话可说,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只是冷着脸,把那份电子板交给了考斯韦恩,后者则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几乎就是下一秒,传来了门扉被开启,又被迅速关上的声音。
于是,硕大的房间中,便只剩下了两位基因原体。
这个时候,哪怕是满桌的文件都无法夺走庄森的注意力了,卡利班人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血亲,但他的注视却没有换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回馈:摩根已经从狮王的桌面上抽出了又一块电子板,飞快地在上面写写画画着。
片刻之后,就在庄森的耐心快要破碎殆尽的时候,一张被各种文字与符号塞得满满当当的电子板就这样塞进了他的手里,卡利班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摩根便又拿起了一块新的空白之物,继续书写。
狮王眨了眨眼,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掌中的电子板,通过那上面的暗语与符号,他成功的辨认出那是一个个文件与档案室的编号,是维系暗黑天使军团日常运转所必须的谨慎与周密:仅仅是一块最普通的电子板,就已经被数以百计的事件与项目所挤占了。
而像这样满满当当的记录,摩根还在飞速地不断生产:一块、一块、又一块……
直到一段时间后,直到卡利班人的面前已经被写满了信息与文字的电子板堆满了,摩根才轻轻的放下了最后一块,叹息。
【这是这些年中,我为你代管的所有项目的文件所在地,它们的编码我都记得很清楚,每一块电子板上都是正正好好的一千项,我已经为你处理好了其中的85%,剩下的那些是还需要继续监督的。】
庄森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汪洋大海,稍微估算了一下数量:紧接着,十分罕见的,基因原体的心中闪过了一丝悲凉。
他犹豫着,踌躇着,开口,声音竟有些脆弱。
“真的……有这么多?”
【五位数而已,小意思。】
他的血亲露出了一个堪称明亮的笑容,心中已经被一种畅快的报复感所填满了。
【你可知道,我最最亲爱的兄弟庄森。】
【你可知道这些年,你所交于我的任务与项目?】
【五位数?冰山一角而已。】
【我亲爱的庄森,你是一个何等伟大与专注的统帅啊,当你全身心贯注与冉丹的战争的时候,除了最前线的战事,以及帝皇亲自交给你的那些东西,你对于其他所有事情的态度都只有一个。】
【扔给我。】
【哦,这句话有些逻辑上的问题,你还会扔给考斯韦恩,或者扔给阿拉乔斯,但是鉴于他们作为阿斯塔特的大脑终究是有限的,而且你还不会给他们任何休假,所以当他们倒下后……】
【这还是我的工作。】
【我甚至不知道你在什么时候养成了一个习惯:你知道我看到那些根本不属于我的任务范围内的东西,被一个个一脸无辜的你的崽子送到我面前的景象么?】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面对你需要批阅的所有文件,你开始统一的回复:去找摩根?】
……
是啊……
什么时候来着。
庄森眨了眨眼睛,他感觉到了摩根的语气有些幽怨,但当他的视线扫过了眼前的电子板:原体的大脑清晰的告诉他,面前这些事情与项目加起来的总和,名为:军团。
这是一个军团的全部事项,除了那些最前线的战斗与帝皇亲自交于的秘密外,暗黑天使的一切事情都写在了这些电子板上。
都被他交给了……摩根。
……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庄森想要发问,但是面对自己血亲那咄咄逼人的话语,他只能选择暂时的沉默。
他的内心想反驳。
但他的嘴似乎并没有点亮对应的技能点。
【没有计划,没有休息,没有考虑过堆积与多线程会带来何等可怕的压力,你唯一知道去做的那个事情,就是在你需要其中一个项目的文件的时候,敲我的房门,问我把它放在哪里了。】
【真是奇怪,不是么?】
【在我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明明还是一个很勤劳的狮子嘛。】
庄森轻轻的咳了一下,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就在他百般思考话语的时候,摩根的声音便轻而易举地打断了他。
【别想了,别指望吐出什么反驳的话了,你在这最近的十个泰拉标准年里,所能说出的每一句有深度与文学底蕴的字词,无论是在交际中,还是在纷争中,都只有一种生产渠道。】
【那就是我。】
庄森沉默着。
庄森思考了一下。
庄森发现:她说的对。
在卡利班人那异常难得的,有一些躲闪的目光中,摩根变换着自己的坐姿,她横在椅子上,一边让自己的腰枕着把手,另一边则让自己的双腿交叉在另一个把手上。
庄森的指挥室让她放松,甚至比她自己的战舰,自己的房间,都更让她放松。
在过去的十年里,她在这里与无数的文件奋斗,终夜不休。
【你知道么,庄森?】
【在冉丹战争进行到最激烈阶段的那些年,在你基本不回你的办公室,不理会任何日常事务与外交文件的那些年,我基本上就没离开过你的办公室。】
【每天,当我睁开我的眼睛的时候,我的面前如果有五位数的待解决文件,那我简直会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因为大多数时候,那都是五位数打底,还夹杂着一些你给我的小小惊喜。】
【一次性用光三个泰坦军团很畅快是不是?】
【的确很畅快。】
【只不过是让我被一屋子来自铸造世界、骑士世界和泰拉的战争委员会的问责信淹没而已。】
【而在我写完最后一封回信之前,你就又用光了三个。】
【哦,还有另一个事情。】
【一个让我几乎永生难忘的事情:我永远也忘不了,阿考带着一副过劳死的表情,把那个最新一轮物资调动的文件交给我的表情,银河级别的物资调配与运输,夹杂着数百支舰队与上千个世界的不同答复与意外情况。】
【你把那个任务交给了我。】
【然后,十五分钟后,你冲进了办公室,把我拽到了与冉丹的战场上:你应该记得,我没有缺席你指挥的任何一场战争。】
【战争持续了三个月,那是不眠不休的三个月,确切来说,是只有你和我不眠不休的三个月,我陪你打遍了一整个星系,把六位数的冉丹士兵扭成了麻花,顺带拆了数不清的战舰和堡垒,还救下了四个近乎崩溃的修会。】
【三个月后,我才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处理起了那份有些过时的文件:在我离开的这三个月里,其他人只给我了一份最潦草的计划,和十万个反馈信件。】
【然后,具体来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二十分钟后,你又踹开了我的房门,问我那份物资文字为什么还没处理好?】
【嗯?有印象么?】
摩根的声音是上挑的,而回答她的,也只有低沉的咳嗽。
庄森的目光低垂着,在那占满了他的办公桌的电子板上不断地扫来扫去,他看着那些已经处理好和没有处理好的文件,思索着相对应的工作量。
一种比冉丹战争还要可怕的危机感,来到了他的心头。
他活动了一下嗓子,发出了最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自己血亲那意犹未尽的讲述,卡利班人的大手笼住这些电子板,把它们草草地堆成了一座高塔,放到一边。
“好了……好了……”
“让我们谈论一下……”
【还没好。】
这一次,迎接他的,是摩根的一声叹息。
【刚才只是一些抱怨而已,现在,才是我要对你说的事情。】
——————
【在塔克斯战役之前,我已经尽全力处理这些文件了,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你重视一下考斯韦恩的能力与态度,就能解决。】
“我明白。”
【但是,也别把阿考他们往死了用,适当的休息,知道么,对于阿斯塔特来说,批阅海量的文件不比战争轻松,你需要给他们一个适当的工作节奏,不要绷得太紧。】
“我知道。”
【还有对外交往,别总是使用所谓的威严,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妥协一下,不用太过刻意,考虑一下对方的想法与诉求,提出一个彼此之间的台阶就可以了,你应该很擅长这一点。】
“我……”
【那些泰拉老兵,他们的确强大并可靠,但是也不要总是把他们丢到最危险的战场,无论是泰拉人还是卡利班人,长此以往都会感到不满的,你不能指望一个考斯韦恩就能融合他们,毕竟,你才是第一军团的原体。】
“……”
【说到卡利班,你这次率军回到卡利班休整的时候,仔细观察一下那里吧,卢瑟在给我的信件中已经多次提到了,卡利班人似乎并不满意于帝国所带来的改变,你哪怕不想去逢迎他们,也要听一听怨言的大小,早做准备。】
“……我……”
【还有……】
——————
摩根的声音很轻,很微弱,就像是山谷中最脆弱的一缕风。
但是在这个房间中,但是在庄森的耳中,却又是那么的响亮,如此令他印象深刻。
他听着摩根的话语:有一些记住了,有一些没记住,对于血亲的一些劝诫,庄森终究是有些不放在他的心上。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认真地听完了摩根的每一句话,听完了那轻柔的音节落在地上时,所发出的最后声响。
直到蜘蛛女皇摸了摸自己的嗓子,停了下来,卡利班人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活动了一下身子。
他想了想,似乎是想要说一些什么:不过一如既往地,庄森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最终,他还是采用了自己最擅长的表达方式: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拉开了一旁的抽屉取出了一份早就已经写好的电子板,那上面书写的正是他给予摩根的礼物。
那是一个大体的范围,具体的事项,则需要考斯韦恩甚至是卢瑟的后继规划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当摩根接过了电子板的时候,仅仅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惊讶地挑起了眉头。
虽然作为第一军团在这些年里实际上的总管,作为某种开玩笑式的真正的第一军团之主,摩根很清楚暗黑天使的强大底蕴,也知晓庄森似乎有一个完全私人式的顶级铸造世界,和完全不同于机械教的科研与生产体系:尽管知道她的血亲如此富裕,但当她真正的看到了庄森的【礼物】的时候,她才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感到了惊讶。
她没去过那个暗黑天使的铸造世界:格拉玛耶,但她能大体地猜到那个世界的产能,而根据眼前电子板上的内容……
庄森这是把那个铸造世界几年的产能送她了?
这个电子板上那些轻描淡写的物资和装备,足以同时武装三个破晓者军团。
【嗯……我先问一下,庄森。】
【这些……我不用还吧?】
这一次。
轮到庄森笑了。
——————
物资和装备的馈赠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也足以让摩根对自己兄弟的富裕有一个全新的认知。
足够她全副武装几百名终结者什么的……
尤其是一想到,因为第一军团和机械教截然不同的装备,让这些馈赠基本都会是一次性用到报废的消耗品的时候,摩根居然觉得,自己的血亲还是蛮英俊的。
她笑着,无数的心思在胸膛中运转着,督促着她以一种半开玩笑的方式,向自己的血亲提出了一个疑问。
【你就不打算派一些相对应的监督者么?】
庄森沉默了一下。
“监督者?”
【也可以理解为使节,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
【你知道的,庄森,这是一件公事,你需要派人监督这些武器的使用与销毁,这样的公事公办只会增加我们之间的情谊,保证它不会被为名私人关系的互相包庇与阴暗心思所腐坏。】
狮王想了想。
他觉得这很正确。
【总之,我倒是挺喜欢能有一些暗黑天使跟我南下的,几百人就可以了,黑色的盔甲会给我一种熟悉的舒适感觉。】
看着摩根的笑容,庄森很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破译了自己血亲那谜语一般的请求。
“你想要谁?”
【卢瑟。】
摩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庄森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摩根摸了摸下巴,很是思考了一下,才说出来了自己的回答。
【怎么说呢……】
【我需要一位足够稳重与机警的智囊,在我打造我的军团基地的时候,给予一些建议与经验,他的大脑比他的剑更重要。】
“……真正原因呢?”
【我要是把你的考斯韦恩要走了,你打算怎么面对这些?】
庄森看了一眼被摩根指着的电子板们,陷入了沉默。
“你打算让他成为你的智囊?”
【看情况,也许会让他单独率领一支军队,进行一些征服世界的工作什么的,我觉得他也许会很享受这一点。】
狮王笑了。
“错了,摩根。”
“如果卢瑟真的渴望这些所谓的荣誉,他不可能不向我说,然而事实就是,他对于他现在的后勤总管的职务,没有任何怨言。”
【……】
【也许吧。】
【不过,我还是可以借走你的卢瑟,对吧?毕竟,除了他和考斯韦恩……】
【你还有别的使节么?】
“……”
“……”
“他有些老迈了,记得别让他离前线太近。”
虽然对于摩根为什么要讨要一些战士的要求有些奇怪,但是庄森却并没有多想,他把这看做是某些军团之间的联谊与互动:第一军团很少进行这些活动,不过如果是摩根和她的军团的话,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卢瑟的确适合作为一位优秀的使节,让他重温一下战争的感受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在他的那个矜持的内心之中,庄森还是慎重地告诫自己:无论卢瑟在出使第二军团的时候,做了什么,当他回到第一军团之后,自己都应该立刻把他派回到卡利班。
他太老了,不适合在大远征的风暴中拼搏。
除此之外……
卢瑟的确非常可靠。
——————
讨论公事只花了几乎一瞬间的功夫:毕竟两位基因原体早就对彼此和第一军团,在大体上知根知底了,都不会提出什么让对方难堪的事情与问题,与其说是讨论,倒不如说是一次充满了默契的交接。
而直到摩根把那封沉甸甸的电子板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后,她才向着自己的血亲,露出了一个俏皮的感激笑容。
【等我回去后,我会在我的房间里留下几桶酒,作为我对你的谢礼,庄森。】
【放心吧,它们是正常的。】
“……正常?”
【啊,我有多种酿酒的办法与手段,具体看我当时的心情和赠送对象,对你……】
【当然是最稳重的啦。】
狮王轻轻地哼了一声,这个充斥着私人感情的赠礼,也让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在一瞬间想到了。
对啊,这是一场告别。
马上,他就要和自己的血亲分离了:分离很多年,彼此相隔那些美丽却冰冷的星辰,在不同的世界上,经历鲜血与风霜。
这不是一次调配,也不是一次短暂的出任务,这是,分离。
从此之后,相聚才是罕见的间接情况,分离,则会在这看似不起眼的谈笑之后,成为他和摩根之间的漫长岁月。
一种从未有过,此时却又如此微弱与清晰的感觉,在雄狮那本应冰冷的内心之中,生根发芽。
庄森沉默了一下,他似乎总是喜欢在摩根面前沉默。
他想了想,然后起身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在那些摆满了利剑的武器架上翻检着,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把充满了卡利班气息的锋利宝剑,放在了摩根的面前。
“礼物。”
他顿了顿。
“私人的。”
【……一把剑】
“它一直摆放在卡利班骑士团的城堡之中,摆放在那最深的地下室之中,据说它和卡利班上的一个传说有关:不过现在,它只是一份礼物而已,一份传承古老的强大力量的礼物。”
【它很强大?】
摩根端坐着,轻轻的打量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宝剑。
“是的,它有着某些力量,不过这种力量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但我个人还是建议,把它放在你所能想象的,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的地方?】
“是的。”
“……”
“……?”
狮王眨了眨眼睛,看着那把剑被摩根推回到了他的掌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微笑的脸。
【最安全的地方。】
看着狮王那厚重的双手握着那把剑,摩根露出了满脸无辜的轻松笑容。
【你就是啊。】
【此时此刻,你就是我在第一时间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
庄森的面容有一些扭曲,他的表情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无奈的叹息,他沉默着,在沉默中紧紧地握住了那把剑,便又把它塞回了摩根的手里。
“这不是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
摩根的面容变得严肃,这让庄森无话可说,他只能靠在自己的座位上,让摩根的剑够不到他。
万千的想法伴随着这小小的推让能迸发,不计其数的回忆与思绪在他的脑海中横冲直撞,让雄狮那清明的思想头一次陷入了如此的混乱之中。
分离……
这个话语就像是第一次出现在庄森的心头一般,让他感到一种防不胜防的烦躁,只有摩根把那把剑收起来的动作,才让这种烦躁有了稍稍的缓解。
他们要分离了。
庄森如此想着,他静静地看向了自己的血亲。
……血亲……
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是彼此的血亲了:在西西弗斯,在摩洛和杜兰,在塔克斯……
一系列的地点和时间碎片在脑海中起舞,让庄森的眉头不由得皱的越来越紧。
血亲……
他们是血亲,是战友,是同甘共苦的伙伴……
然后呢?
然后是什么?
一种混乱的共同体?多重关系的杂乱组合?
以后,当彼此作为军团之主的时候,他该怎么称呼她,难道是直呼她的名字?
就像他和卢瑟一样?
……
卢瑟,摩根。
在他心中,这两个词,如今有着几乎相同的地位。
卢瑟是他的一只手,却也是他的父亲、兄弟、子嗣……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卢瑟,又如何去面对他,这个问题简直和面前的摩根一模一样。
他想不出这个答案,他也想不出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除了眼前之人……
他该问么?
问如此一个……私人的,软弱的话题?
……
……
……也许……
也许就这一次?
……
“摩根。”
他开口了。
——————
“你觉得,你和我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呢?”
话一说出口,庄森就彻底地后悔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摩根脸上那货真价实的惊讶的时候。
蜘蛛女皇惊愕地愣住,然后缓缓的坐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的面容保持镇静。
她想了想,很快就理解了庄森的意思:感谢十多年的相处,她太擅长这个了。
【你想问,我是你的什么?】
“……是的。”
摩根笑了。
她眨了眨眼睛,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与思考,一种近乎本能的感慨与叹息从她的口中吐出,让人不由得深信不疑。
【血亲……战友……伙伴……】
【的确会让人感到混乱,我的庄森,这不怪你。】
她笑着,她的笑容让庄森下意识地觉得,她的答案一定是一个无比真心的诺言。
【可是,庄森。】
【从心底来说。】
【我不想成为你的血亲。】
【你的战友。】
【你的伙伴。】
【或者任何带着装饰与指示物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很贪婪的人。】
【怎么说呢……】
——————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成为任何词语在你心中的影子。】
【我想成为你的摩根。】
【独一无二的摩根。】
【我想成为:那个没有任何同类与修饰词,那个没有任何对比者与归类,独一无二的,摩根。】
【我想在你的心里,用摩根这个名字,刻下一个印迹,一个如此深刻的,让人不会遗忘的印记。】
【就像……】
【你对我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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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过分,不是么?】
【但是。】
【我就是一个如此自私的女人啊,庄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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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在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都是无比安静的,两名基因原体就这样相互对视着,仿佛两头彼此之间知根知底的野兽一般,用自己的瞳孔诉说着万千的话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声清脆,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一声笑。
一声不知道,到底是摩根的,还是庄森的,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倒是嘲讽的,还是悲凉的笑声。
那是最纯粹的笑声。
摩根笑了。
庄森笑了。
两位基因原体,就这样哈哈大笑,为了各自的想法与思维,为了自己的愚蠢与纯真。
他们大笑着。
就此,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