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书院坐落于秋山半山腰上,因着书院名声遐迩,慕名而来者众,山脚下原本的小村落也慢慢发展了大城镇。
一些聪明会审时度势的村民也开始做起了小买卖,或是卖些日常所需,或是提供住宿,一年也不少挣。
后来很多商家瞅准商机,搬了过来,镇子越发繁华兴盛起来。
秋山书院的学生每月休沐一次,路远回不了家的也会来镇子上转一转。
有的是为了散散心,空一空学得有些疲惫的脑袋。有的则是来采买物品,补充下生活物资。
书院提供一日三餐和住宿,也会定时发放固定数额的笔墨纸砚。
不过伙食也就那样了,想偶尔打打牙祭、改善伙食,就得趁着休沐这天。
而且有些人用纸比较废,几乎每月的纸张笔墨都不够用,这又需要自己补给,书院不会额外提供。
渐渐的,这一天也成了秋山镇约定俗成的赶集日。
还会有人特意从大老远挑着担子赶过来卖些自家种的菜蔬,或者藤条编织的箩筐等物。
因此,不大的街道上当真是人流如织,挤得满满当当。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这里是这样的?”
段均泽的眉头几乎快要拧成一个疙瘩,又一次险险的避开旁边人的碰撞。
他不是第一次来镇上,刚开始上书院时,还在镇子上住过。
可是那时候明显没有这么多人啊。
今日是同窗要来买纸,他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出来透透气也好。
谁成想竟是这么一副人挤人的场面!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简直浑身都不自在。
池修齐想揽住他的肩膀,却被他躲了过去,他也不以为意,大大咧咧的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这是你刚来还不习惯,多来几次就好了,你不觉得人多反而有过节的氛围吗?”
不觉得。
段均泽抿紧嘴唇,平日里他就最是受不得喧嚣和杂乱,别人特别大声的说话,他都会觉得头疼。
就连房间里的物品摆放的稍微乱了些,他都受不了,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嘈杂混乱的场景。
段均泽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插上翅膀赶紧飞回山上,他绝对、绝对再不要跟池修齐这家伙出来了!
正在他忍不住要暴走的时候,突然后方传来一阵骚动,惊呼声此起彼伏,好似出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了、怎么了?”
池修齐最好热闹,忍不住颠起脚尖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人摔倒踩踏了,还是像戏本里那样“恶霸当街调戏无辜少女”?
可惜周围人实在太多,人头攒动,两人身后又正好是一个高壮的汉子,恰巧将他们的视线遮挡了个严严实实,他蹦跶了半天什么也没瞧见。
段均泽额头上青筋直蹦,他当初为什么会认为这家伙靠谱呢,果然是被表象糊了眼!
骚动不一会就平息下去,但是人群却仿佛受到牵引一般,都在慢慢朝后退。
段均泽没防备,被前后左右的人各撞了一下,撞得他脸色发黑,几乎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没人知道的内心深处有个小人一直在尖叫:
“啊啊啊啊,碰到我的衣服了!踩到我的鞋!啊啊啊,手也被挨到了!怎么办怎么办,好想马上来场大雨给自己冲一下啊!!”
好在人群很快安静下来,段均泽刚从自我厌弃中脱离,就愕然的发现,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没动,他竟然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而且最重要的是,街道中间被空出了一个可容纳两人并行的路。
一瞬间,他的眼睛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救命啊,可算是能逃离这里了吗?
段均泽几乎是本能的踏了出去,顺着这条被空出来的路往前走,脚步迅速又匆忙,活像背后有鬼撵。
快快快,再快些,早点回到学院,这里他真的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哎!”
池修齐在身后尔康手,你要走也要等等我啊!
可惜人群可不是为了他们才散开的,街上很快又恢复了人挤人,并且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走。
池修齐被涌动的人群裹挟着往前,有些窘的想,好,好歹也是殊途同归了。
段均泽回头望了一眼,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脚下又快了两分,绝对不能被追上!
如果有人在屋顶,就可以看到这样一副很神奇的景象:
前方人群不断往两边散开,任一个高挑一个稍微矮一点的身影畅通无阻的通过。
两人身后紧跟着一个低垂着头、步伐匆匆的长衫男子,而距离男子一步多远的地方,人海又在不停的合拢。
仿佛一个沙漏,急于逃跑的段均泽就是最中心那个交汇点。
苏景熙回头看了他好几次,眉头越蹙越深,这人总跟着他们做什么,总不至于然儿这身装扮也能吸引来狂蜂浪蝶?
这一路欣赏痴迷的人的确不少,但是女子性格内敛、顾忌的也多,轻易不会表露爱慕。
至于男子,现在断袖可不是什么风雅韵事,一旦被冠上这样的名头,不仅前途尽毁,科举更是想都别想,还会受到所有人的指指点点,连家人都会认为令祖宗蒙了羞。
甚至族内适龄儿女的婚嫁都得受到影响,可以说牵连甚大。
所以即便有那动了心思的,也不敢让别人知道。顶多多看几眼,回去寤寐思服几晚,成为日后心底最不可说的是秘密。
虽然苏景熙对有人暗地里觊觎然儿很不悦,但是人家什么也没表现,他也不可能就因为别人多瞧了她几眼,一个个杀过去?
那得杀多少人啊,估计这一路都得血流成河。
好在他们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很快就离开了,还真没有碰到特别难缠的人。
如身后人这般一直紧追不舍的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苏景熙瞧了瞧周围,人太多,不宜起争执,闹大了对然儿的声名也不好。
况且这里就在书院山脚下,学子众多,难保不会传到山上去,然儿还得在此待上大半年,他不希望她的书院生活有任何不愉快。
苏景熙只得先忍下这口气,等他安顿下来,打听清楚这人是谁,他一定要给他套麻袋,狠狠揍一顿!
段均泽什么都没察觉,他只知道顺着本能哪里空旷往哪里走。
他实在受不了动不动就和陌生人紧挨着,感觉浑身都像长了刺,不扎人,只会扎得自己遍体鳞伤。
三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和谐”的走着,直到出了城。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苏景熙故意将人往较为偏僻的地方带,确定周围没其他人了才停下,却见那个愣头青竟然还在闷头往前走,眼看着就要撞上苏悠然。
苏景熙眼里闪过一丝阴鸷,投怀送抱?不知死活!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对方的肩膀,满是不耐:“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段均泽的视线落在那根手指上,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清俊的脸上不由的带上了几丝隐忍,犹如被调戏的良家少女。
苏景熙:??
这人怕不是有大毛病!
苏悠然“扑哧”笑出声,笑声如一串银铃叮咚作响,在这清幽的山林间,格外动人心弦。
不远处几声脆鸣响起,好似鸟儿对她的回应。
段均泽慢半拍的抬头,待目光触及那一张灿若春华般的容颜时,不由的就是一怔。
齿如编贝,唇涂丹朱,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好一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翩翩少年郎!
段均泽眨了眨眼,怎么会有人长得这般……这般美得几乎模糊了性别,让他一个大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心脏砰砰跳。
“喂!”
苏景熙将苏悠然拉到身后,面色沉沉:“别再跟着我们了,不然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段均泽拧眉,什么叫别再跟着他们了?
苏景熙也不管他什么表情,牵着苏悠然就走,时间不早了,得早些上山才行。
他们到达秋山镇时,正好听说是一月一次的赶集日,苏悠然难得起了兴致留下逛了逛,其他人则护送着行李先去了书院。
估计此刻差不多都安顿好了。
段均泽愣了愣,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果断跟了上去。
苏景熙回身怒瞪:“你……”
你是属狗皮膏药的吗,怎么阴魂不散啊!
“这位兄台。”段均泽拱手,面无表情:“在下秋山书院学生,这条路是上山的唯一一条路,不得不同行,还望见谅。”
不是我非要跟着你们,只是凑巧咱们的目的地一致而已。
苏景熙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哽在了嗓子眼,细细一打量,这才注意到对方腰间的确挂着一枚形似令牌的东西。
段均泽察觉到他的目光,解下令牌递到两人面前,上面“秋山”二字古朴又大气,最下角还有个“天”。
“我在天字班。”
秋山书院一般只接收年纪在十四到二十岁之间的学生,入学不仅需要名师大儒的推荐,而且还需经过相关考核,只有全部合格了才能正式进入学院。
入院后,按照成绩高低,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班级,天字班最优秀,也配备着最出色的老师和资源,另外三个依次递减。
不过每班的人数却不是一直固定不变的。
学院的老师们会根据学生的学习情况、各项表现,以及每月一次大考的结果,综合在一起作出评估。
没达到标准,自动往下降一级,超出预期或是进步很大,也可以进入上一个班级。
如果一直在黄字班排名末位,则有可能提前被劝退。
在这里,学识才是评定一个人的唯一标准,不管你的身份有多贵重,不合格就是不合格,该劝退还是会劝退。
能进入秋山书院读书,是每一对父母都会感到骄傲的事,反之,一旦被劝退,则会被打上“孺子不可教”的标签。
因此,书院内学习气氛很是浓厚,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就怕被落下。
苏悠然一边走一边和段均泽打听着书院的事:“这么说你现在一个人住?”
“嗯。”
段均泽侧头看了看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脸红:
“之前有个室友,这次考核没通过,去了地字班,寝室也会跟着一起搬,每个班级活动范围都不在一起。”
唔,这样啊……
苏悠然点了点下巴,虽然表面上说不看身份、一视同仁,但那也是要分情况的。
比如他们皇家,就算再不成器,也不好直接分到黄字班是不是?
那皇家颜面何在?
你秋山就是再清高,只要还在大胤的国土范围内一天,就得卖皇家一天面子。
不然为什么连苏景泰都被分在了天字班,据说每次考核还都是中不溜的通过。
“我跟表哥应该都在天字班。”
苏悠然笑得眉眼弯弯:“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室友哦。”
段均泽脚步顿了顿,不禁抿起了唇,他担心嘴角的笑意太明显,会让他看着很奇怪。
其实他很不喜欢和别人同住一个屋子,跟上一个室友相处的也并不愉快。
因为他对于物品的摆放和整洁程度有很高的要求,每天都要整理很多遍。
而对方却是个习惯于被人侍候的人,可是书院又不允许带下人,所以他的东西放得格外混乱,时间一长,连人都邋遢不少。
段均泽说了几回,都不见他改,反倒是指望着他来帮他收拾。
一来二去的,两人的关系直接降到冰点。这次对方被调走,说实话,段均泽是狠狠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一个人住,简直不要太舒心,巴不得从此再不要来人才好。
谁知现在这么快就来了两个新同窗,而且真的很有可能跟他分在一起。
按理说,他该心烦意乱的,但是当对象变成身边这个小少年……
段均泽不仅没有丝毫的憋闷,反而有点隐隐的期待和兴奋。
如果是他,他愿意帮他收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