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孩子像谁呢?
薛娥望着依偎在她怀里、自小千娇百宠的女儿,不管看多少次,依然会被她的容颜惊艳到。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长得只能算清秀,小家碧玉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能生出这般标志的人儿。
是像皇上吗?
皇上的确长了一副好相貌,不然当初也不能在已经娶了妻的情况下,还惹得贵妃那个官家小姐非要嫁给他。
若不是皇上好歹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顾念着她在老家替他侍奉公婆、教养儿子的情谊,硬是坚持着没休妻,恐怕如今的她估计早已化作尘土了。
然而,就算只能做个妾,贵妃也依旧没放弃。
当年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在呢。
他是九五至尊、富有四海,即便年纪再大,也还是会有很多花样年华的少女前赴后继。
薛娥想起被安置在储秀宫的那些人,眼神越发晦暗,这宫里永远不缺新人。
“娘。”
苏悠然抱着她的胳膊,私底下不是正式场合的时候,她还是习惯唤薛娥娘,听着总比好似被框在架子里的“母后”更亲近。
皇后是后宫中所有皇子皇女的母后,而薛娥却只是她的娘亲。
“娘,听闻慈济寺后山的桃花开了,我们过去看看?或者干脆在那里小住上几日,我也想念寺里的斋饭了。”
薛娥抚摸着女儿的额头,摇了摇头:
“娘年纪大了,越发懒得动弹,就在宫里安稳待着,你想去的话,带足人手,让你四哥护送你过去。”
她知道然儿是想让她出去散散心,顺便避开选秀这件事,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她是皇后啊,一国之母,哪里能这般随心所欲?
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她,就盼着她出个事,好取而代之。
她能给她们这个机会吗?
绝不可能!
薛娥未出嫁前在家里排行老三,前头两个姐姐,后面一个弟弟,她夹在中间两不靠,备受父母忽视,性子也养的软弱可欺了些。
等到嫁了人,丈夫长时间不在家,有他跟没他一样。开始有公婆帮衬,日子还好过些。
但是后来公婆也不在了,只有她带着泰儿独自过活,这才不得不强硬起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啊,她不是寡妇,可又跟寡妇有什么区别。
村里有那娶不到媳妇的闲汉时不时过来骚扰,还有大半夜敲门的,吓得她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有多少个晚上,薛娥都是手里握着镰刀,坐在熟睡的儿子身边,一坐就是大半晚。
这还不够,还有那些就爱闲言碎语、到处编排是非的老太太、小媳妇子们,不知道在背后说了她多少坏话。
造谣她跟这个好、跟那个眉来眼去,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说到了泰儿头上。
“她那男人统共才回来几回?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待了两天有没有?就那么巧,竟然给她一次就怀上了?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谁说不是啊,我瞧着那个孩子跟天罡可真的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倒是跟村头的那个谁像了个七八分。”
“哎,你们知道吗,昨天啊,我亲眼看见那个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的货郎进了她家的门,好半天没出来,也不知道在里面干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能干啥,还不是那档子事呗。”
她们说的高兴,哈哈大笑,彼此鬼祟的打着眼色,却没想过她们简单的上下嘴皮子一搭,却很可能毁了一个女人的名节。
还会让最无辜的孩子背上莫名其妙的枷锁,成为众人嘴中的“奸生子”、“野种”,以至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那次恰巧被薛娥听见,她差点没被气晕,回家拿了刀就追着那几个面目可憎的女人要砍,一直从村头追到村尾。
从那过后,再没有闲汉敢过来敲门了,也没有人敢肆意编排她什么了。
人人都知道,她薛娥气极了是真的敢杀人的!
而她也从那件事里悟出了一个道理,女人不狠,根本就没有活路!
不管在心里怎么怯、怎么怕,面上她都要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来,只有让别人怕了,她和她的孩子才会安全。
即便贵为皇后,同样也是如此。
这个皇宫就是只吃人的野兽,一不小心就会被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无所谓,可是她的孩子绝对不能有事。
薛娥垂下眼睑,掩下眼里的那一丝厉色,谁敢碰她的孩子,她就剁了她的爪子!
“听说你在路上遇到秀女闹事了?”
薛娥将手边的点心递到苏悠然面前:
“那人已经移挪出宫了,下次如果再有人冲撞到你,直接拿下,不要心软。”
她认真的看着女儿:
“然儿,你要记得,你才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谁也比不得你,那些人给你提鞋都不配,就算是打杀了又如何?”
苏悠然有些无奈,薛娥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强硬装久了,心也真的好似硬成了石头。
在她这样的“耳提面命”下,换个人不被养成骄纵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性格才怪呢。
从皇后宫里出来,苏悠然就叹了口气,母亲刚硬,儿子就容易软弱,也不怪苏景泰变成现在这样。
只怕当初的闲言碎语,他也没少听,本就有点自卑,在被接到苏天罡身边后,又日日都有一个比他出色了太多的弟弟对比,自卑只会越积越多。
而且老家的流言,苏天罡知不知晓呢?
苏悠然望了望含元殿的方向,想来应该是听说过的。
那他信了吗?
从他一直以来对苏景泰的态度来看,或许还是有那么几分怀疑的。
疑似的绿帽子啊,哪个男人心里能没个疙瘩?
况且当时贵妃正得宠,她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天赐良机吗,怕是枕边风都不知道吹了多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在日积月累中愈发壮大。
这才是苏天罡对苏景泰这也不满、那也瞧不顺眼的最根本原因。
他不可能将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交给一个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儿子的人手里!
苏悠然收回视线,唇角似有似无的勾起,正好,她想推上去的也不是苏景泰。
他太容易摇摆了,能被她掌控,就可能会被别人掌控,她可不愿意像带孩子一样手把手教他,还要担心什么时候他一个摆动,就会前功尽弃。
没有谁值得她这般做。
“想什么呢?”
苏景安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大老远就看见你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有什么烦心事吗?”
苏悠然抿唇一笑,回身望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凤仪宫,苏景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皇后有事?
“母后怎么了?”
还能怎么,哪个妻子看见丈夫又要多纳小妾,心情能好?
不过苏悠然却没这么说,而是微微摇头,转身朝前走:
“没什么,是我想跟母后一起去慈济寺赏桃花,她没答应。”
她不说,苏景安也能猜到,他侧首瞧她,忽然牵起她的手,像是小时候那般,一边牵着她,一边将胳膊甩的老高:
“我陪你去。”
别不开心,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有一丁点的不快,你该永远被人护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只要开心的笑就好,其他事情自有别人替你解决。
“如果你不想宫里进人……”
他可以让她们一个都留不下来。
苏悠然闻言诧异的看向他,摇了摇头:“重点从不在那些秀女身上。”
是做皇帝的想进人,才有了秀女。也是男人想三妻四妾,才有那么多伤心的妻子。
即便这次不留人,以后也不再选秀,薛娥就一定会高兴吗?
不会的,裂痕从当年有了贵妃和苏景民时就已经不可修复了。
这对至尊至高的夫妻啊,早已渐行渐远。
苏景安沉默,他其实并不关心皇上皇后怎么样,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有身边这个人的喜怒而已。
“我之前说不想娶妻是真的。”
苏景安牵着苏悠然慢慢往前走,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小时候每天要来回两趟,给皇后晨昏定省。
后来大了,至少也是一日一次,或两日一次。
有时候他觉得这条路很长,因为他不想去凤仪宫,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皇后相处。
太过亲近了,两人都不自在。太过疏远更不行,她毕竟是他养母,是然儿的亲生母亲。
他总是尽力磨蹭了又磨蹭,尤其那几年年岁还小不懂事时。
但是有时候他又觉得这条路很短,因为跟身边人在一起,时间永远过得那般快。
好似他才跟她相聚,一眨眼就要分开。
想到这里,苏景安低头笑了笑,笑容里带了几分自嘲。
“如果我要成婚,妻子一定得是我心仪之人,我会爱她、宠她、疼她,给予她所有她想要的,永远只会有她一个人。”
可惜,这个奢望只怕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他心里的那个人啊,如天上的云,他够不着,也取不下来。
苏景安看着掌心的小手,嫩白细滑,好似上好的羊脂白玉。
现在这样的距离,恐怕已是他能够着的全部了。
“三哥?”
苏悠然伸出另一只手在苏景安的眼前晃了晃,却被他一把握住。
两人面对面执手相立,气氛莫名沉寂下来,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斜前方传来一声呼唤:
“然然!”
两人同时转头,一个挺拔高大的少年正一路小跑而来。俊朗的脸上是宛如朝阳一般的笑容。
灿烂、夺目,仿佛带着能席卷人心的热浪,比他身后的烈日还要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