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气氛依旧紧绷着。
剑拔弩张的尖锐之后,慢慢转到了进退两难。
而这两难,自然是指朱驰夫妻两人。
世子夫人看向丈夫,犹豫着问:“怎么办?”
她没有得到答案。
朱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扫过来的眼神,比朱绽手里那把染了血的剪子还锋利。
扫了眼办事不利的妻子,朱驰又看着床前几人。
此番已经落了下风,郡主闯进来当了先锋,后续还有这么多支援,这不是他们僵持着就能反败为胜的。
只希望,能尽量减少损失。
既然父亲说于氏的症状是太医都看不出端倪来的,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冲妻子抬了抬下颚,朱驰示意她出去迎王嬷嬷进来。
世子夫人快步去了。
林云嫣请马嬷嬷跟上去。
眼看着护在身前的嬷嬷要少一人,朱绽很不放心,轻轻唤了林云嫣一声。
林云嫣笑着与她摇了摇头:“不用担心。”
前头徐简与单大人到府,而王嬷嬷也马上要到,朱驰只要不是疯到脑子坏了,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硬碰硬。
很快,王嬷嬷与两位太医迈了进来。
半道上,恐是马嬷嬷在的缘故,世子夫人没怎么说状况,只马嬷嬷挽着老姐姐的手讲了大致,让王嬷嬷对屋里的对峙状况心里有数。
可抬眼一看,她还是皱起了眉头。
剪子尖上,红色的是血?
这可不是什么一触即发,是已经交锋上了。
想她王嬷嬷,跟着皇太后历经三朝,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没有见过?
却也有好些年,没有遇着这种状况了。
亏得是拦住了,要不然,真要出事。
“朱姑娘先把剪子放下来,”王嬷嬷慈眉善目,温和极了,“万一伤到了自己,不值当。”
朱驰与王嬷嬷拱了拱手:“为了家里这些事儿,还叨扰了皇太后,真是罪过。”
王嬷嬷回了一礼。
皇太后那儿,其实她们都还瞒着。
昨日建议马嬷嬷去寻安院判看一看药方后,王嬷嬷就在等消息。
没想到,药方还未出结果,挽月急匆匆寻到宫里来,说是英国公府里头恐要出变故,郡主这里需要支援。
王嬷嬷哪里能让郡主遇着危险?
她寻了个由头向皇太后请了假,又借着她老人家的名义请了安、冯两位院判,马不停蹄赶来。
虽是假传懿旨,但王嬷嬷知道轻重缓急,也清楚皇太后知晓后会原谅她的先斩后奏。
“娘娘听说后,很是关心,让奴婢来一趟。”她面不改色道。
朱驰连声惶恐,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郡主、王嬷嬷,还请二位好好劝一劝阿绽。
我知道,阿绽对她母亲的病情有疑问。
郡主与阿绽交情好,听她说了状况,自然会向着她,这很正常。
家里原也请过太医,没法治好四弟妹的病,只能就这么吊着命。
今日皇太后派了太医来,也好,就让太医好好诊一诊。”
说完,朱驰认出了冯院判,便又道:“阿绽,你对这位太医还有印象吗?他以前来看诊过,你等下听他说说当年诊断。
另一位大人是初次来,慈宁宫里点选的,你总该信任的?
你自己听,自己判断,是与非、对与错,很快就有答案了。
我作为长辈,只希望这一次能解开你的心结,莫要再以恶意揣度家里人。
我们虽理解你作为女儿的孝心,但我们也会心痛。
唉!”
王嬷嬷笑容不改,深深看了朱驰一眼,又与林云嫣简单打了眼色。
林云嫣清楚王嬷嬷的意思。
王嬷嬷在夸朱驰。
不信归不信,夸赞归夸赞。
因为这番话说得很是漂亮。
把今日冲突归结于年轻的侄女对长辈的误解,也就为之后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下了基础。
“家丑”呢,主家不希望外扬,他们这些来帮忙的外人难道还能到处嚷嚷去?
化了之后再怎么收场,也是英国公府自己的事情了。
不管内情到底如何,起码从立场上而言,朱驰无疑是站住了。
只要太医查不出端倪来,错处就全在朱绽身上。
毕竟,郡主是因为相信好友而被误导了。
郡主是好心的、善意的,那慈宁宫也就不会为了郡主的名誉而再三挑剔。
倘若郡主依旧向着朱姑娘,也成了朱姑娘油盐不进、胡言乱语迷惑郡主……
这人呐,懂不懂说话的技巧,在遇事时可真就天上地下。
有人巧舌如簧、颠倒是非黑白,有人占理却说不明白理、平白吃大亏,这些处境一点不新鲜。
说起来,若不是有“定王殿下”在前打底,只是不知内情的救兵,王嬷嬷想,她八成也会听进去些一面之词。
而不是现在这样,王嬷嬷她的心不是偏的,是彻彻底底歪的!
同时,朱驰敢这么说,可见他对那毒方十分有信心。
朱绽显然是听不得这些。
“嬷嬷不要听他乱说,要不是叫我发现了,要不是我拦着,大伯娘已经杀了我娘了……”她哭着道。
眉心蹙着,世子夫人露出委屈模样来。
也不晓得是怎么掐了自己一把重的,她的眼中湿润了。
听了丈夫话里的意思,她已经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
“阿绽,伯娘我啊……”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世子夫人偏转过身去,与王嬷嬷道,“这事儿怪我。
我知道四弟妹活得很痛苦,阿绽也痛苦,我实在于心不忍,一时之间昏了头,想着一了百了、让四弟妹解脱算了。
以阿绽的年纪,替她母亲守上三年,之后说门亲事嫁了,往后过新生活去,总好过这么拖着……
我一门心思都是这些,压根没想到我虽好心却也是夺人性命,阿绽误会我、我真不怪她,确实是我好心却要办坏事了,还好事情没成,要不然我……
我也真是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世子夫人越说越是伤心,扑到亲信嬷嬷的肩膀上,呜呜直哭。
朱驰忙拍了拍她的背,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心里想着:笨婆娘总算没有笨到底。
朱绽听世子夫人如此说,气得不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论装模作样,这英国公府里各个都是一把好手。
也就只有我了,我才是那个外人,不懂你们这一套一套的!”
“给我,”林云嫣唤了朱绽,笑容挂在唇边,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剪子给我。”
朱绽愣了下。
“看诊呢,就是听太医说什么,旁的都不算,”林云嫣伸出手,轻轻落在朱绽的手腕上,“我们先让开两步,让太医替你母亲判断了,是非曲直就出来了。”
胳膊依旧止不住发着颤。
朱绽想说,万一太医依然诊不出来呢?
可看着林云嫣那浅浅笑容,朱绽激动的情绪终是一点点静了些。
指尖一松,剪子滑落,被林云嫣稳稳接住了。
剪子交给汪嬷嬷保管着,林云嫣搂着朱绽,凑过去与她耳语:“他们说的话像不像戏台上唱戏的?”
朱绽下意识点了点头。
戏子唱戏还讲究个真情实意,念唱作打都是功夫。
她的大伯父、大伯娘唱戏,虚情假意不说,还难听极了。
“你不用急着反驳他们,”林云嫣又道,“等下把戏台子拆了,你就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