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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广德从隆庆皇帝那里得了消息,自己要调去礼部。
想想礼部的清闲,魏广德其实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礼部的油水没有吏部足,权利也小,可是清贵,这对自己以后升迁可是大有好处。
而且自己转调礼部,年后就是隆庆年第一次会试和殿试,这可是抡才大典啊,搞不好隆庆皇帝还真就让他去主考会试,做一帮考生的老师。
不过,就在他一边收集徐阶那些门生的错漏,一边等着去礼部履新的时候,礼部出事了。
这天一大早,魏广德如往常般进了吏部,点卯后就进了自己值房。
还没看几份公文,芦布就急匆匆跑了进来,在魏广德耳边耳语道:“老爷,刚刚有南京加急奏疏进京,说今年南直隶乡试出问题了。”
“南直隶?今年朝廷不是派翰林院的王希烈去主考,能出什么事儿?”
当初抄录《永乐大典》的时候,王希烈就一直做着分校官的差事,魏广德和他接触很多,感觉还不错的一个人。
乡试出事,那十有八九就是考场舞弊桉了。
还是隆庆皇帝登基以来第一场大考,皇帝很关注,出了这个事儿,各方脸面怕是都很难放下。
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现在就去礼部,估摸着那边现在已经鸡飞狗跳了。
正如魏广德所想,吏部尚书、侍郎已经聚在高仪值房商量。
此事不小,得想好怎么处理,才能给皇帝交代,毕竟事件起因可就是宫里那位。
原来,隆庆元年南直隶乡试,隆庆皇帝听信言官建议,做出了一次大胆的改革,即取消乡试的皿字号。
皿字号问题由来已久,起因则是因为大明南北两京的国子监。
国子监生员可以在肄业后直接入仕,但官职前途不高,而能入国子监的生员,要么有家族背景,要么就是乡试副榜,也算有些才华。
自然,他们对自己的未来期望很大,即便入国子监也只是为了读书,依旧希望通过乡试、会试乃至殿试成为大明朝堂堂正正的进士。
毕竟以进士入仕,那才是正途。
因顺天乡试的考生中有各省籍的生员及贡监生,故考场中编号加以区别,并以编号规定各自的取中名额,此即为皿字号问题。
也是因为由此政策,自嘉靖十三年实施以后,进入国子监就读的生员明显增加。
当初制定这一政策,当然主要是为了那些贡监生能顺利拿到举人名额,毕竟这些人大多都是皇帝身边亲信之人,他们因为一些功劳被赏赐,可以安排没有科举的家人直接入国子监从而绕过院试这一关。
成为监生后,自然还要想着继续获益,由此就有了皿字号有固定名额的政策。
而在这次南直隶乡试中,隆庆皇帝取消了皿字号特权,把中举的名额按照考生成绩分配,自然影响了国子监监生中举人数。
王希烈主考的此次乡试,监生中举者较往年大减超过七成,这引发南京国子监监生强烈不满。
在榜单揭晓后,考试官王希烈、孙铤等至国学谓文庙时,南京国子监监生下第者数百人喧哗噪于门外,同时对王希烈等考官口无遮拦的辱骂。
这件事,本质上其实是隆庆皇帝打破旧规,没有给予国子监考生录取优待而引发。
不过对这些人来说,他们只能把怨气发泄到考官们身上,以此发泄落榜后的戾气。
此事当日在南京城影响极大,即便有巡城御史等干预,监生们依旧聚团鼓噪多时方歇。
这么大的事儿,南京那边自然是上报到京城,看皇帝的意思。
其实,隆庆皇帝下旨,本意也是为了给朝廷录取优质人才才做出的这项决定。
朝廷并没有因此就减少南直隶生员总数,南直隶录取举人人数依旧是大明朝各省之冠。
但是对于那些落榜监生来说,他们的优待没有了,火气自然要找地方发泄。
要是事先知道没有这项优待政策,他们才不会千里迢迢到南京国子监读书。
京城居大不易,南京城也是居大不易。
礼部商议半晌也没个好办法,礼部这边可以压下公文,可通政司那边是会直接送到内阁去的。
高仪带着两位侍郎去了内阁,此时内阁阁臣也在徐阶值房正在商量此事。
“抓人吧,鼓噪之人必须严惩,否则朝廷脸面何在?”
明朝对读书人优待,可也限制颇多,特别是生员干政。
后世传颂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话,要是放在明初和中期,那就是治罪的理由,也就是皇朝末期才没有人去管,甚至还被四处流传。
对于没有入仕的读书人,朝廷给你优待是为了让你安心读书,可不是让你仗着有点学识出来骂人的。
因为读书人动律法,也会思考,他们往往能够看穿时弊。
四年后,也就是隆庆五年的时候,刘元卿参加会试所写的策论,就因“对策极陈时弊,主者不敢录”。
由此可见,大明朝对待读书人,其实防备之心也是不小。
礼部诸人到的时候,内阁意见已经接近统一,那就是处罚带头闹事者。
“公文里提到魏国公在事发后并没有派兵维持秩序,任由监生闹事儿不管......”
“弹劾,治罪。”
徐阶这次很干脆的插话道。
魏国公徐鹏举,魏广德的老丈人,借这个机会敲打一下也是好的。
虽然徐阶知道,以此事告徐鹏举,人家最多被申敕,再有就是罚俸了事,其他责罚肯定不会有,但是徐阶还是要这么办。
下面的陈以勤闻言嘴角扯了扯,也没说话。
徐阶是拿魏广德没什么办法,只好在其他地方想办法整治了。
魏国公的俸禄,那才几个钱。
陈以勤也没有出面帮魏国公府说话,实在没必要浪费口水。
很快,由张居正草拟票拟出炉,“两京法司逮治其为首沉应元等数人如例发遣,祭酒吕调阳位任未几且勿论,守备魏国公徐鹏举以闻变唑视,夺禄米,司业金达以钤束不严夺俸各二月,监生皿字号事请圣裁。”
处罚内容,之前已经大致有了说法,张居正自然按照旧制草拟处理方式,不过对于此事源头,也就是“皿字号”问题,就只能提请圣裁。
此事不小,张居正票拟后,内阁就派人直接送入宫中,南京那边还等着北京的答复,是片刻不敢耽误。
到下午,宫里就有消息传来,隆庆皇帝准了此事,只是最后关于“皿字号”问题,兴许是看到此中隐患,隆庆皇帝选择退一步,诏“监生编号如旧行”。
也就是下一次乡试时,南京国子监生重新启用皿字号编号,自然固定录取名额的制度也被继续保留下来。
魏广德知道消息只是沉默不语,他对老丈人被处罚没感觉,主要是从这件事儿里他也看出来了,朝廷政策的变动,太难。
讲道理,取消皿字号是对所有考生公平的一件事儿,可是涉及到国子监监生,就对一部分人造成了“不公平”。
在大明朝改革,还真是难事。
因为绝大部分人都不喜欢改动,只喜欢循旧例做事,至少自己没错处。
这次的主考官王希烈无错,可南京乡试变乱依旧是他一生无法洗脱的污点。
随着新的战报传来,山西那边,俺答部在洗劫石洲、孝义、平遥、太谷、隰州等府县后,捆载徐归。
恰逢正值秋雨连旬,马匹多病死,路又泥泞,皆杖马箠徙步归,将所剽获多弃遗于道。
至于俺答部归去路上,并无新战报送来,可想,当时明军大同、太原等地驻军并无邀战者,所以俺答部很平安的离开了明境。
大臣们能看出来,宫里的隆庆皇帝也能看出来,只是大家都默契的没有说出来。
不过让魏广德不想看到的捷报在俺答部退去后,还是接二连三送报京城。
“不要抄了,山西那边的捷报都给我扔掉。”
魏广德一把抄起桌上的字条丢给芦布,厉声喝道。
或许,对于一些官员来说,这不过就是地方上偶遇落单鞑子,杀了而报捷,算不的什么,可魏广德却知道,其中不知有多少是杀良冒功。
山西百姓在遭遇战火之后,还要再挨一次兵灾。
只是这些,整个大明朝堂都是静默无声,不知者继续自己逍遥快活的日子,而知道者也是装作不知。
芦布被魏广德的变化吓了一大跳,急忙弯腰捡起地上丢弃的纸条快速出了值房。
魏广德从旁边盒子里翻出一沓纸张,那是芦布从兵部抄录的戚继光过去上奏的公文,而面上的正是他练兵后设计的“鸳鸯合击之法”。
“鸳鸯阵吗?那就让你把这套阵法带到北地试试,看能不能顶住鞑子的攻势。”
这几日魏广德已经把戚继光的资料都看完了,这沓纸是他专门留下来准备转交给陈以勤,由他在面圣时交给隆庆皇帝的。
就在昨日,蓟镇烽火台再度告警,只是不知此次又是什么战事。
现在俺答汗主力还在山西、大同一带,不大可能已经转移到蓟镇,否则宣府的马芳不可能不事先预警。
长城外,除开俺答汗部的威胁,也就是土蛮部了。
对于土蛮部,实力肯定不如俺答汗部,否则也不会名义上听命于俺答汗。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兴许是因为看到嘉靖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地位不稳,三月起边境战事不断,俺答汗更是大胆深入山西腹地抢掠。
魏广德知道,不能任由蒙古人发展了,必须尽快加强边镇防务,否则再让他们滋扰两年,自己在隆庆皇帝心里的地位怕是要无限降低。
自己被嘉靖皇帝派进裕王府,本意就是给隆庆皇帝做军事方面的咨询,加之自己的地位,可以调和皇帝和南京勋贵的关系。
下午,蓟镇消息确定,土蛮部进犯蓟镇,掠昌黎,兵锋正向抚宁、乐亭、卢龙等地靠近。
土蛮部部众残戾,所到之处,杀掠焚毁不可胜计,京师震动。
“鞑子是从界岭口、罗汉洞溃墙而入,听兵部人说锋芒不可挡,抚宁等地怕是危险.....”
芦布还在魏广德身前汇报从兵部打听来的消息,魏广德低着头倾听,也不插话。
在他脑海里,已经在记忆中找到芦布提到的地名,毕竟当初他巡视蓟镇边防,他又记忆力超群,自然能够想起。
此次土蛮部攻打的地方在蓟镇以东,靠近山海关一代,对京师威胁不大,蓟镇大军自三屯营出战应该能在五天左右赶到战场。
“当无大碍。”
魏广德在心里算计一番后得出结论。
没有强大战力的野战军,不能出长城扫荡,处处被动防御,这就是结局。
曾宪梓曾经想到组建车兵营,有大型战车组成的车兵营作为进攻草原的主力。
不知怎么回事,魏广德忽然想到他当初在保安州看到的那些分布在明军各部的战车。
明军各镇若是能组建几只这样的车兵营,定期出长城外百里扫荡,不知能不能抑制鞑子这种肆无忌惮的溃边行动。
算了,还是把这些事儿交给北调的戚继光去决定吧。
魏广德心里没底,不知道车兵营到底能不能达成曾宪梓的想法,正面击溃鞑子骑兵。
对戚继光,魏广德也不是很有信心。
就目前看到的戚继光的战报,他善于调教步卒结阵作战,这是军队最需要的将领。
但是从始至终,魏广德都没有看到他使用战车,毕竟南边可不似北方,没有战车可用,所以魏广德也不确定戚继光能不能快速上手,学会使用车兵营的方法。
下午散衙后,魏广德直接坐车去了陈以勤府上。
他之前已经派人给陈以勤递了条子,说了散衙后过去找他。
和以往不同的是,魏广德这次进陈府,手里还有个盒子。
带着东西上门,让陈府的门房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或许因为,此前的魏大人可从来没有带过礼物前来的缘故,乍一看到还有些惊奇。
“这盒子明日带给陛下。”
见到陈以勤,魏广德开门见山说道,手里的盒子也递到陈以勤手中。
“这是什么?”
陈以勤好奇问道。
“戚继光上奏他练兵之法,我看了,颇为巧妙,他对于战阵很有研究,就是不知道对于大军阵是否也可行。”
魏广德答道。
“依旧是推举戚继光?”
陈以勤笑问道。
“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魏广德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