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3杀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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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魏广德仔细看过《治安疏》后,彻底推翻了之前自己脑海中的固有印象,这海瑞根本就不是在骂嘉靖皇帝,而是在捧嘉靖皇帝。

当然,也不是说正篇奏疏都在捧嘉靖皇帝,也有指出他个人的错误吗,而且也比较全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后世,能够进大众耳中的话,就成了海瑞上《治安疏》大骂嘉靖皇帝昏庸无道。

魏广德当然相信芦布不会抄错奏疏,手里的东西肯定就是海瑞所上《治安疏》原文。

开篇大道理就不说了,后面直接说嘉靖皇帝是非常贤明的君主,可以比得上上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且可以和汉宣帝、光武帝、唐太宗、唐宪宗、宋仁宗先提并论。

到了后面,海瑞还说了,想当年您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改变明武宗朱厚照以来的乱七八糟的局势,兴利除弊,将宦官的权力限制,天下人都认为您是英明伟大的君王,可以和汉文帝相提并论。

海瑞其实很会说话的,尤其是先拍嘉靖帝的马屁,定了一个格调那就是皇帝您永远伟大光明正确。

就算后面说嘉靖皇帝锐意进取之心却未能长久坚持,一些荒诞的想法引导背离了初衷,一心一意去玄修,大兴土木和二十余年不上朝导致纲纪废弛。

多次实行推广封赐事例,官爵已过多过滥;

两皇子不能与陛下相见,人们认为您轻视父子之情;

因猜疑和听信诽谤,杀戮凌辱朝臣,人们认为您轻视君臣关系;

在西苑玩乐而不返回宫中,人们认为您轻视夫妇之情。

天下官吏贪污,将领怯弱,民不聊生,水旱灾害不断发生,盗贼猖獗。

在陛下登极初年,这些事情也存在,但没有这么严重。

现在赋役连年增加,各地效彷,陛下耗尽钱财信崇佛教,更加变本加厉,室如悬磬,十余年来到了极点,天下人于是就陛下改元的年号,推测说:“嘉靖,意思是说家家都净,没有钱财。”

严嵩被罢官,严世蕃被处死刑,使人略感快意,一时被称为政治清明时期。

但严嵩罢相之后,情况不过像严嵩任相之前罢了,并非天下非常太平安定的治世,远远赶不上汉文帝时期。

天下人对陛下不满已很久了,这是内外臣都了解的,要依赖群臣辅助拯救、纠正陛下的错误,让您回归正途,这是群臣的职责。

在醮修时,群臣相继进香,奉上天桃天药,又相继上表祝贺。

兴修宫殿时,工部尽全力营筑;为获取香料、宝物,户部派人四处寻找。

陛下有荒谬的行为,群臣就荒谬地追随,没有一人替陛下阐明是非。

奖励良善,惩治不法的作风,扬善抑邪的道理,早已听不到了,因为已经阿谀成风。

这些人已经心愧气馁,习惯见风使舵地顺从着陛下,违背良心地歌颂陛下。

欺君之罪该怎样处置呢.....

魏广德挠挠头,知道这个海瑞可不想后世传扬那把迂腐,相反却是个十分精明的投机分子。

正篇奏疏,最起码海瑞没有说嘉靖帝搞大礼仪是错的,二十多年不上朝是错的,杀忠臣是错的。

只说他修仙问道是错的,花费了天下的财力,才有了“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说法。

所以,好像海瑞的奏折没有触碰嘉靖皇帝的底线,也没有直至嘉靖皇帝的逆鳞。

实际上,嘉靖皇帝的底限是什么?

一个当然是指斥他昏聩无能,二就是当初发生的一些事儿,大礼议一直都是他和文臣之间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即便到了现在,也时不时有官员上奏,乞求他赦免当初获罪官员。

嘉靖皇帝心里最大的坑都被他避过去了,那么海瑞的命肯定是不会丢了。

想想后世给人的印象是什么?

海瑞痛斥嘉靖皇帝,皇帝发怒要杀他,百官力保,最后成就他“青天”之名。

魏广德到现在才明白,海瑞的流芳百世也不是话本里说的那样,应该就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事儿。

没那么简单。

嘉靖皇帝就算真有心杀他,也是因为海瑞沽名钓誉的心态,他就是在赌嘉靖皇帝不敢动他。

别看嘉靖朝惨死的正直官员不少,可这些人最后都是被记在严嵩等人的头上。

嘉靖皇帝是很聪明的,虽然平日里寻仙问道,看起来将权力交给了严嵩,但是实际上对朝廷大事还是自己做主,很多人杀不杀,很多人用不用都取决于嘉靖皇帝的意愿。

也因此,即便嘉靖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明朝也没出啥大问题。

海瑞是个清官,而且是个大清官,也是个名气很大的清官。

海瑞以举人身份入仕,初任福建南平教谕,后升浙江淳安和江西兴国知县,推行清丈、平赋税,并屡平冤假错桉,打击贪官污吏,深得民心。

清官才是海瑞骂皇帝最大的底气,也是海瑞的护身符。

因为杀清官的一定是昏君,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

嘉靖帝如果杀了海瑞,那么在天下人面前,后世人面前就表明他就是一个昏君,而且是一个无能的昏君,而海瑞就成了忠臣,还是千古忠臣。

嘉靖皇帝当然不会上海瑞的当,让自己落下千古昏君的骂名,而成就海瑞。

而且在这个时点上这份奏疏,其实魏广德也觉得很是蹊跷。

嘉靖朝最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其实应该是从嘉靖二十九年到嘉靖四十一年,由严嵩当政的这十余年时间,政务虽然运转正常,可吏治加速腐败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时期,海瑞已经入仕,知县、州判官的时候不上奏,而是卡在这个时候上这份《治安疏》,魏广德猜测或许他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嘉靖皇帝命不长久的判断,所以这个时候的皇帝是最关注身后名的时候。

想到这里,魏广德勐然间发觉自己正在做的这些事儿。

其实,朝中就已有传闻,此次抄录的《永乐大典》嘉靖副本,是嘉靖皇帝要作为随葬品陪葬地下的东西。

嘉靖皇帝连续不断的催促校录馆抄录大典,其实只要稍微聪明点的官员应该就可以通过这点蛛丝马迹猜出一个大概。

以前,只是用文字认识这个时代的时候,自己还以为海瑞上这个奏疏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因为他以为《治安疏》通篇都应该是说皇帝的错误,所以上疏就等于自己把命交出去。

不过身临其境以后,魏广德才意识到,历史不能人云亦云,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没一个好相与的,都精明着呢。

海瑞,就是一个成功把握住机会的人,一封《治安疏》成就了他一世英名。

不过也由此,他只能穷苦一生,因为他除了官场上的潜规则进项外,其他的钱财就彻底和他无缘,只因他要保持住这份气节。

这,应该也是他已经想好的。

大明朝俸禄虽低,可各自孝敬也是不少,做为潜规则自然无损他“清官”之名。

不再去看那份奏疏,魏广德把他丢在一边,而是又拿起还没看完的《永乐大典》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

而此时内阁里,次辅李春芳已经到了徐阶值房,徐阶把通政司送来的海瑞奏疏交给李春芳看,想知道他会如何票拟。

这份奏疏有点烫手,虽然通篇又是褒扬陛下的英明神武,又不断指出皇帝的错误,搞的他徐阶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等李春芳看完后,也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徐阶又把先前通政使告诉他的消息说了遍。

“听说这个叫海瑞的户部主事,在上这篇奏疏的时候,已经诀别妻子,遣散僮仆,在家里买好了棺材等朝廷惩处。”

“什么,这海瑞竟如此不堪,这是要逼君上失名于天下。”

“知道有什么用?外面现在传的都是海瑞是忠直大臣,敢于直谏陛下,我等皆是阿谀奉承之人,只知一味讨好皇帝,做那些下贱之事。”

徐阶此时心情非常不好。

虽然他坐上首辅宝座,干的事儿和当初严嵩在时没多大区别,可他毕竟还要脸,可不是过去那样,嘉靖皇帝要多少银子,他就会像严嵩那样全盘接受,也会据理力争,尽可能减小内廷的用度。

因为徐阶等人执政以后,嘉靖已经收敛很多了,奢靡的生活已经极为节制,毕竟徐阶比严嵩要脸,不好好做他的走狗啊。

只是到了海瑞口中,自己其实做的事儿和严嵩没区别,直接否定了他做的一切。

可以想象,要是此疏流传后世,世人会用何眼光看他,把他比作严嵩第二?

其实魏广德猜错了,这个时候想要杀海瑞的,嘉靖皇帝可能都未必有杀心,而徐阶反倒起了杀心,要杀海瑞泄愤。

反正只要海瑞死了,一切都是嘉靖皇帝的锅,和他徐阶何干?

就如杨继盛、沉炼等人之死只会被人记在严嵩身上,而没人会去想其他。

但凡嘉靖皇帝在那时有丝毫想要他们活命的意思表达,严世番也不敢轻易下黑手。

“首辅大人是什么打算?”

李春芳拱手问道。

“我也没什么好主意,所以才招子实过来商议。”

徐阶叹气道。

“虽然这份奏疏核心是吾皇英明,可其中之言难免触怒龙颜,倒是我等,不说也罢。”

李春芳心里也不爽。

他是没敢向嘉靖皇帝谏言过,因为他知道谏言不会有效果,还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自从杨继盛惨死狱中,沉炼在大同被暗害,官员中中敢说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徐阶这些被被严嵩一党压了二十多年的人,早先是用杨继盛和沉炼都探过路,试探嘉靖皇帝的底限,不过都失败了。

大家都将身家性命压在这仕途之上,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大家都没了犯颜直谏的勇气。

只是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有人敢玩这一手。

“此子谋划叹为观止,不可轻视。”

李春芳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子实,你看着票拟该如何写?”

徐阶想起请他来此的目的,于是直接问道。

“首辅大人,还是不写了吧,直接送宫里,请陛下御览。”

李春芳只是摇摇头,就把事儿推出去,“买好棺材等死,好手段呐。”

“老爷,裕王府请你有空过去一趟,有事相商。”

校录馆里,魏广德正在翻看今日最后一本抄本的情况,只要看完这本,今天的工作任务就算完成。

“知道了。”

听到芦布的话,魏广德澹澹回了句。

裕王府找他的目的,不用猜也知道,裕王肯定看到海瑞的奏疏了。

不过这事儿嘛,还是算了,裕王府就别插手了,反正海瑞死不了,朝中自有忠直大臣会出手保他海青天海老爷的。

就在芦布要出去的时候,魏广德忽然叫着他。

“可知道今日朝中的消息,陛下是否派人捉拿海瑞?”

魏广德直接问道,记得原来看的那些东西,好像说海瑞上了这个奏疏就被抓起来了,一直关到嘉靖皇帝咽气才被新皇帝放出来。

以前,他并没有上心此事,不过今天看了《治安疏》全文后,极大的撼动了他原来的意识,知道其中怕是另有蹊跷。

“没有听到消息。”

芦布很老实的答道。

望了望屋外的天色,魏广德猜测此时奏疏怕还没送到嘉靖皇帝面前,那就等着看吧。

又看了看剩下的半本书,魏广德就说道:“好,你下去给外面说一下,一会儿我就去裕王府,让他们在衙门外等我。”

“是,老爷。”

芦布答应一声,转身就出去送信去了。

此时,西苑永寿宫里,气氛冰冷的让人窒息。

内阁今日处理的奏疏已经送到司礼监,司礼监也把需要皇帝御览的奏疏单独挑出来送到这里。

可是,今日的陈洪从走进永寿宫的时候,不知为何双脚都在一直微微发颤。

心里一直不断咒骂海瑞没事儿找事,可把他这样的奴才害的不轻。

做为一份特殊的奏疏,自然是嘉靖皇帝要最先处理的。

像海瑞这样的奏疏要是压在下面,嘉靖皇帝一旦看到了,陈洪可不愿意接受皇帝的怒火。

而此时,嘉靖皇帝就静静坐在御座上,翻看着那份由海瑞所奏的奏疏,嘴角不时的抽动,似乎也能看出嘉靖皇帝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虽然开篇定下他英明神武的调子,可中后篇全是指责他笃信宗教浪费国力,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一把将奏疏扔到地上,大怒道:“来人,命锦衣卫即刻出动抓人,别让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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