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青荇坊的那间小屋子。
桌上的破油灯换成了牛油明角灯,还摆着三菜一汤,配的精米饭。
另有一壶香茶,一只手炉。
床上的被褥也都更换过了,虽不是簇新的,也有九成新。
张公公笑着向薛姮照说:“薛大姑娘,你在这儿受委屈了。但因为今天已经晚了,不便再搬动,你姑且在这儿将就一晚上,等明儿天亮了再回去,可使得吗?”
“张公公,您对我太客气了。如今这边查封,确实不该乱走动。”薛姮照说,“还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姮照真是过意不去。”
“薛大姑娘,你才是太客气了。如果不是你让池姑娘给我送信,我们这些人还不知要挨到什么时候呢。”张公公忙说,“我这身板子要是再挨两顿打也该上西天了。”
“公公说笑了,明明是您救了我。”薛姮照给张公公脸上贴金,“若不是您来的及时,倒霉的该是我。”
“唉,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也算是两厢成全。只是我有件事想不通,还请姑娘明示。”张公公对薛姮照的态度很满意。
薛恒照是聪明人,张公公也是。
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话从来不必说得太透,彼此心知肚明。
“公公请问就是了,姮照知无不言。”薛姮照答应的很痛快。
这件事她和张公公是在互救,也是在自救。
皇上迁怒近侍太监,张公公等人无故受罚,每日里都活得战战兢兢。
最优解就是此时推出一个罪魁祸首来,皇上的怒气有了发泄之处,长生丹炼不成有了背锅的人。
如此一来,太监们就不必做替罪羊了。
且就算以后再出什么纰漏,皇上也会因为这件事减少对太监们的疑心。
而薛姮照被困在青荇坊,危在旦夕。
求情求饶都没有用,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何贵人笃定薛姮照这只猴子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那么薛姮照只能请出如来神掌将山劈开,自己才能脱身。
她之前无意中听说了阳泽宫那边的事,虽然不知道张公公也受了罚,但断定他一定也噤若寒蝉。
“你来这边的日子也不长,怎么就知道何贵人在行巫蛊之术呢?这等秘事,如果不是心腹,都绝无可能知晓啊。”
薛姮照给张公公的那张纸条上写的就是何贵人下蛊。
张公公当然知道这样的事犯了大忌,也立刻就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但前提是薛姮照说的属实。
如果这是真的,阳泽宫的人起码暂时免去了祸患,人人都会感激张公公。
皇上也会予以嘉奖,并且会更加倚重他。
但如果是假的,张公公不但得罪了何贵人,还会受到惩处。
轻则受训斥,重则被逐出阳泽宫。
但张公公在心里快速地掂量了,就算是假的,得罪了何贵人终究有限。
她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兄弟的才能也平常。
且皇上就算一时处罚了自己,回过头想起他毕竟是因为忠心办了错事,也不是不能原宥。
何况薛姮照这人非同一般,张公公是见识过她的手段的。
想清楚这些张公公立刻进宫,向皇上禀报。
他说自己接到密报,青荇坊有人行巫蛊之事。
询问皇上是否派人前去搜查,因为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事对别人来说犯难,对皇上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何况宫中一向最忌巫蛊,宁可错怪,不可放过。
于是皇上就命张公公带了人前去搜查。
另外,这次的事和上一回还不大相同,一旦弄错还要受罚,所以张公公也就没把商启言拉进来。
“不怪公公觉得奇怪,其实说来事情也属巧合。”薛姮照缓缓解释道,“我第一次见何贵人,就留意到她手上戴的那串红色珊瑚珠。
那串珠子里有一颗比别的小些,颜色也更深一些。我因为离得近,看得出那颗其实并不是珊瑚珠。”
“不是珊瑚珠是什么?”张公公问,“或者那手串曾经散过,凑不齐了,就拿了颗别的珠子顶替也是有的。”
“我想一般人就算分辨得出那珠子不是珊瑚珠,也不会往别的地方想。”薛姮照说,“但我有幸曾经在别处看到过,那珠子其实是苗疆养蛊人从大蜈蚣腹内取出的赤丹。
专门用作下蛊,很是稀有难得。但不可单独使用,如同药引。她将这个戴在手上,必然还有别的东西。”
“哦,原来是这样。”张公公连连点头,“多亏薛姑娘你见多识广,不然的话,只怕一直都要被她蒙在鼓里。
那何贵人为什么要难为你呢?我想你是不会刻意得罪她的。”
“我只是隐约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所以提前做了准备。”薛姮照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能无。”
“这话说的在理。”张公公很是赞许,“圣上如今把这边的事都交给我处理,你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我若是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张公公这一次当然要记薛姮照的人情,所以也不吝惜在这上头为她开方便之门。
薛姮照不禁一笑,这个张公公还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所以她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我知道这事虽然交给公公来办,可公公也要参照宫规法令。
若是方便的话,这里有个叫秋梨的宫女,可对她宽容一二。
另外一个叫绿枣一个叫香橼的,她们是何氏的心腹,不可轻饶。”
张公公了然,说:“薛姑娘放心,这点子事我还是能办的。”
又说:“瞧我,跟你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了。你快些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我回头派两个丫头来跟你作伴,明早再把你送回去。”
“多谢公公,实在太周到了。”薛姮照微笑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以后还请姑娘多提点我,在下感激不尽。姑娘有什么为难着窄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张公公现在对薛姮照礼遇有加。
“公公休如此说,姮照实在担不起。”薛姮照谦逊道。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张公公笑着念出这两句诗来,“薛姑娘,你必不会久居人下。若不趁现在,将来我想要巴结你,还巴结不上呢!”
他知道薛姮照绝非池中物,自己以后若想发达,必然还要借她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