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云被夕阳染成了桃红色,令人心醉,却也清淡不妖艳。
屋后布坊中的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客栈二楼房间中,道人与猫对谈。
“三花娘娘的点石成兵之法已然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了,即使遇上一支精兵,若非军中有武艺高强、能劈砖裂石的强人,或是投石机,也根本无法与三花娘娘请出的山神相抗,即使与修士斗法,这年头也很少有修士奈何得了这么一尊石巨人了。”宋游说着,顿了一下,“不过即使是同样高大的石巨人,也有强弱之分,有的力量强,跑得也快,有的便弱一些,跑得也慢,便是考教自身道行修为与法术造诣了。”
“三花娘娘的呢?”
“很厉害。”道人说道,“再练一练,就更厉害了。”
“再练一练!”
“而且点石成金与点石成兵同用之后,山神的石头变成了金钢,变得更重了,也更考教山神的力道,不然走都走不动。”
“难怪三花娘娘的山神变得更硬了,但也跑得更慢了!”
“须得多练。”
“多练!”
“其次是点石成金之法。”道人慢悠悠的说道,“同样一点灵力,法术熟练与否、造诣深浅,决定的还不只是能覆盖多大一片范围,还有这片由石头和法术变成的金钢能有多硬、能持续多长时间,都需要慢慢练习。”
“那三花娘娘要什么时候才能打赢那个和尚呢?”
“想来等到三花娘娘练到伸手一指、一点金光就能将整个石巨人完全覆盖的时候,那无头僧即使力大无穷,金刚不坏,也不能将完全由金石构筑而成的巨人打烂了。等到三花娘娘练到法术效果更加持久,便已是不败之地,练到金钢更硬时,便能占据优势。再将点石成兵之法练到即使整个巨人都变成了金的,也依旧行动自如,便能轻松打赢那个和尚了。”
宋游说着顿了一下:“三花娘娘须知,从唤妖旗中召出的妖怪再厉害,也是妖怪厉害,是法器厉害,但是请出的山神却是不一样的,这和三花娘娘练习多年的火法一样,是三花娘娘自己厉害。”
“知道的!”
猫儿神情认真严肃,一丝不苟。
“来纤凝半个多月了,还没有去爬过苍山,我打算明天去山上那个尼姑庵里吃顿斋饭,三花娘娘要一起去吗?”
“三花娘娘要去钓鱼,还要练习法术,保护路人不被那个和尚打死。”猫儿站在桌子上,一丝不苟,沉浸于这个过程,“你自己去。”
钓鱼加卖钱,练习法术加一点点慢慢变强,还能保护苍生,实在哪一点都不是她能拒绝的。
诱惑力简直太大了。
可惜湖边那么多海鸥,天天在头上飞,啊啊的叫,自己却因为认识了一只燕子不能捉来吃。
不然的话,该有多快乐。
闲谈了一会儿,一人一猫才下楼去。
道人依然借了客栈的后厨,将三花娘娘带回来的最大的一条鱼刮剖洗净,片成了薄片,又用了大量花椒,做了一锅椒麻鱼。
出了锅后,还要铺上葱姜辣椒,一勺热油浇下去。
“嗤啦!”
整盆菜上都冒着金黄色的油泡,浓浓香味瞬间升腾而起。
“用的油给店家算钱。”
“不敢不敢,先生尽管取用,都算小人的,小人还赠先生一碗粗饭。”店家连忙说道,“只要先生不怕小人偷学先生手艺就是了。”
宋游闻言只是笑,并未多说什么。
这有什么好敝帚自珍的呢?
端上菜肴,店家果然赠了他一碗杂粮干饭,摆上桌子,招呼猫儿来同吃。
外面天已经黑了。
客栈白天生意不错,因为店家喜欢钻研厨艺,手艺不错,用料良心,很多人哪怕不在这里住店,也会来这里吃饭,三花娘娘每天钓的鱼基本第二天就会在店中被消耗殆尽,却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楼下大堂中都还有人正在用餐。
是一群商人。
油灯昏昏,商人坐在大堂中间,算是最明亮的位置了,却还是被油灯的光映照得影影绰绰,每个人的五官都变得深邃。
道人也在旁边坐下,取了三花娘娘的御用碗来,给她夹上鱼肉。
身旁商人惊魂未定,讨论不已。
讨论的都是白天湖边之事。
“不是说那无头僧每次遇到人,都会问他的头还在不在他脖子上吗?怎么这次不一样了?”
“谁知道呢?”
“还好管用……”
“吓死了……”
店家听见了,心中好奇,也过去询问。
众人便讨论得更热烈了。
唯有道人坐在旁边,桌角一只三花猫,在油灯下几乎看不太清,一边吃着椒麻鱼与杂粮饭,一边听着他们谈论。
猫儿常常将头低下,几乎是埋进碗中舔食鱼肉,却又不时将头抬起来,一边唧着嘴一边扭头看向那群商人,猫脸上没有什么神情,也没人知道她听见别人讨论这些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商人们自然也分辨不出她来。
“什么好香……”
“是旁边桌。”
“店家,敢问那位先生吃的什么?闻起来怎的这么香?”
“哎哟客官,对不住,那位先生吃的饭菜是他们自己做的,小店没有这道菜。”店家连忙问道,“也做不出来这道菜。”
“那就罢了……”
“这年头猫儿也上桌了。”
众多商人都瞄向道人,也瞄向桌上那只格外漂亮的三花猫,猫儿身上花色和白天那名女童穿的三色衣裳十分相近,可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人将之与白天那名女童或是无头僧口中的猫联系起来。
猫儿亦是一脸如常,低头吃肉。
谁也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
……
次日清早。
宋游醒来之时,自家三花娘娘已经不见了,应是出去讨生活顺道降妖除魔了。
道人依然推开窗往外看了看,窗外风景依旧,天气也与前半个月几乎如出一辙,湛蓝的天空与清淡的云,在屋子里面隐隐有些凉意,可以想见的是沐浴在阳光下的温暖。
正适合出游。
可惜只有一个人。
道人抿了抿嘴,关了窗户,稍作洗漱,拿了竹杖,便下楼了。
吃一碗耙肉米线,顺便问问店家去山上怎么走,又多带了一个饼子,便出门而去。
客栈门口这条街连通着纤凝的西城门与东城门,便是山门与海门,因为下方这片湖挺大,当地常有人管它叫海。
一路往上,出西城门。
明显感觉到了变陡的坡度。
出了西城门,继续往上,便是山脚。
山脚下有不少村落。
宋游慢慢走着,一一看过这些村落。
在画中世界时,他也曾来过山脚,山脚下同样许多山村,可如今看来,只是大致相同,远看相同,走近之后,其实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住的人更是完全不一样。
倒是上山的路仍旧在差不多的位置。
道人穿过村落,沿着小路上行。
坡度越来越陡了。
偶尔停下脚步,回首望去,才知自己已经爬了很高了。
山下金黄色的原野,方方正正的纤凝,还有长条的湖泊以及湖对面的山,全都清晰可见。甚至明明没有下雨,却也有一条彩虹横挂天际。
是一片令人内心开阔又震撼的美景。
“……”
宋游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身边,却发现今天只有自己一个人来。
难怪旅途这般枯燥。
“可惜……”
想找个人分享都不成。
看来是早已经习惯与三花娘娘同行了。
宋游摇了摇头,继续往上。
这趟爬山之旅确实格外枯燥。
比在画中爬山还更枯燥。
虽然回首望去,风景都差不多,都是深秋,可是少了一只跑前跑后、跳来蹦去的小东西,少了许多声音,便总觉得不太习惯。
“……”
宋游却是露出微笑,居然从另一个角度略微的体会到了一点寻常人当了父母将孩子慢慢养大、习惯了孩子的存在又慢慢与之远去的感觉。
真是一点不习惯。
所幸尼姑庵只在山腰,并不算远。
道人走近寺院,扭头观看。
画中其实也在差不多的位置,不过却是一个道观,而非佛寺。
可能是在很多年前,窦大家成画之时,山上便是一个道观,可能是窦大家也不清楚山上究竟是道观还是寺庙,也可能窦大家画的寺庙,但由于他没有来过这间寺庙,寺庙便也徒有外形,而后来有个道士去了画中,便将它改成了道观。
道人此时看来,双方其实差别很大。
除了都在半山腰上,密林半掩间,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很快到了山门口。
“静照庵……”
道人依旧停在门口,看向两旁门联。
上边写的是――
小善不积,难成大德;
小恶不止,终成大错。
字倒是不错。
由于寺院地处山上,离城有些远,山下又有更出名的三塔寺,香客倒是不多,不过由于风景好,里头也有一些人。
宋游穿着道袍,一走进去,便受到了庵中师父的重点关照,一路陪行,问他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之类的,大抵是对同行的关照,听说他只是来看看风景上个香,顺便吃顿斋饭,陪行的师父才松了口气。
依然送了他三炷香,在他问过斋饭想投香油钱的时候,尼姑还阻止了他,说同为出家人,不收他的钱。
如此也好,省了点钱。
三花娘娘知晓了定然高兴。
可惜她也不在。
“……”
道人摇了摇头,逛了一圈寺院,等到午时钟声响了,这才来到五观堂,准备吃饭。
不大的一间屋子,倒是明亮,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灰尘泛着金光,里头几张方桌,都配板凳,涂着黑漆,坐了十来个人。
宋游竟然还看见了一位熟人。
“柴娘怎么也在这里?”
“先生!你也在?”
小柴娘坐在靠内的一张桌子,正好被阳光照着,看起来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身边除了有个丫鬟,还有一名尼姑陪同着她。
“来看看风景,也来看看寺院。”
“先生请来与妾身同坐。”
“恭敬不如从命。”
寺院之中没有那么多讲究,斋饭本就是大家一起吃,人多的时候,都得坐在一起,何况宋游穿着道袍,又是她的故人,便更无需讲究了。
过去坐下,问她为何来此。
“先生有所不知,原先在家乡时,先生走后,我和姐姐弟弟就常去山上道观玩耍,如今到了这里,虽然没了道观,却也总想来看看,起码这半山上看到的东西是差不多的。”小柴娘叹息着说,“近些天来,我家官人忙于学业,常不好好吃饭,生了病,也来这里拜拜佛,希望佛主可以保佑我家官人身体安康,早点考中。”
“不好好吃饭确实不行。”
“唉……”
小柴娘又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也怪他太沉迷学业,常在阁楼中闭门读书,不然就去下方湖心亭中读书,辛苦得很,得送饭过去。可他读起书来又常常忘了吃,等吃的时候饭都凉了,若是送的米缆,更是早都冷了,米缆也泡得耙软,吃不好饭,又辛苦,本身身体就弱……”
“这倒也是。”
宋游坐着想了想,开口说道:“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也是在别地听说的。”宋游对她笑着说道,“别地有鸡汤米缆,鲜美滋补。但是又有人灵机一动,将鸡汤熬好后,不撇开油,反而任由汤上那一层油飘在碗里,越厚越好,把米缆烫熟,却不放进去,而是另找小碗装着。那一层鸡油飘在碗上可以阻止汤变冷,很久都是烫的,等到要吃的时候再将米缆放进去,很快就能烫热,甚至还可以先加点鸡蛋和别的小菜进去,颇为便利,而且滋味很足。”
小柴娘听后想了想,好像切实可行,顿时就露出了笑意。
“妾身来这山上拜佛,想求佛主保佑,却没想到遇到了先生,也算是幸事。”小柴娘起身对宋游行礼,“回去便试一试。”
“也是别地听的。”
“不管怎么,都多谢先生。”
“若能发扬光大就更好了。”
两人闲聊之际,尼姑已端了斋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