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理那个蠢货!】
瞧着纸页上缓缓浮现的文字,季平安也意外了下。
他以指代笔,反问道:【他是国教这一代圣子?】
身处钦天监,他对道门如今的情况也有少许了解,比如传言中与圣女并称,却鲜少以面容示人的“圣子”。
【俞:别理那个蠢货!反正他脑子不大对劲就是了。】
这么大怨念,我反而更好奇了……季平安想着,写道:
【他好像很关注我?】
这次,对面没有立即给予反馈。
季平安抬头,隔着帷幔看到那名圣子突然侧身,稍稍靠近了“表面正襟危坐,实则两只手在桌子底下疯狂忙活码字”的圣女,好似说了什么。
俞渔眉眼间浮现一丝不耐烦,然后,符纸上传来新的消息:
【俞:这货有话要给你说】
停顿了几秒,然后是下一句,是以圣子的口吻发出:
【圣子:素闻汝之声名,今日一见,才觉传言夸大许多,所谓摘叶飞花,青藤鞭法,本圣子已悉数习得,无甚出奇。期待你的成长,大道漫长,本圣子先行一步,日后有缘,或可相见】
??
季平安一怔,以他的阅历都给整不会了。抬头看向对面,只见圣子已经不再“看”他,仿佛失去了兴趣。
事实上,从打墨林演武开始,圣子就转移了目标,这段时间整日在琢磨吹笛子、画画与下棋。
心中对标的对手已不再是季平安,而是那神秘的“禾公子”。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引以为“一生之敌”的神秘人,就是季平安。
俞渔也有些尴尬,不想让季平安知道,自己拿他作为素材怼人的黑历史,好在就在季平安准备询问的时候,大厅外侍者朗声道:
“墨林高先生到!”
刷——
顿时,无论主位的王公贵族,还是道门与钦天监,都停止了交谈,同时望向门外。
俄顷,一身宽大袍服,银白长发披肩的高明镜飘然而至。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分别是演武时大出风头的屈楚臣与钟桐君。
前者腰悬玉笔,谦谦君子模样。
后者着素雅长裙,青丝盘起,书卷气浓重。
一群大人物起身迎接,季平安等“小辈”则好奇观瞧。
高明镜入座时朝他看了眼,便挪开视线,至于屈楚臣与钟桐君等人,并未能认出他,压根没看一眼。
墨林方甫入座,外头唱声再起。
“兽宗栾长老到!”
一盏盏火红灯笼映照下,衣着统一的御兽宗弟子入场。
五官明艳大气,胸脯高耸,颇有熟女韵味的栾玉为首,只是脸孔上的冷淡意味冲淡了女子修士的柔和,令人不敢轻视。
其身后左右,则是小狮子般的十六七岁少年,以及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赵元吉踏入殿中,目光锁定人群里的洛淮竹,叛逆期的少年嘴角抿起,眼神冷傲,充斥着跃跃欲试。
显然上次的演武未能令他服气。
赵元央小脸面无表情,外形看起来颇为可爱,只是高明镜瞥见这女童,嘴角忍不住一抽。
心理阴影了属于是。
落座时,栾玉同样视线稍微在季平安身上停留了下,记起了那日院中的情景。
可惜当日返回后,齐红棉并未解释什么,也对这个少年只字未提。
栾玉虽本能觉得有事,但她没有证据。
不过终归只是个修行不过三月的“准天才”,不影响本次大赏,不值得多关注。
眨眼功夫,原本稍显冷清的宴会厅拥挤起来,每个宗派至少几十人,这时候几百人聚集一处,大人物彼此寒暄。
其余的弟子们,则纷纷低声议论,好奇地看向其余门派。
“那个就是洛淮竹啊,听闻绰号‘道痴’,不修边幅,不想也是个美人胚子,有些女侠雏形了。”
“我更关心赵氏兄妹,尤其那个赵元央,太小了?有没有十岁?当真已入了破九?”
“墨林的画师与乐师也气度不凡,可惜我们来晚了,没能看到他们摆擂演武。”
“嘁,你是想看他们被‘禾公子’横扫,说起来传言那个‘禾’公子可能与道门有关,那个反着坐的莫非……”
“那是国教圣子,听说此人行事洒脱,不拘小节,有古代修士之风……”
一时间,殿内充斥着年轻人的议论交谈。
这个时候就显出“人气”高低来了。
众人的话题与视线,都聚焦在各门派的“天骄”上。
至于其余稍差一些的,如王宪、柯桥这等,虽也被关注,但提及的很少。
而相比于其余门派最少也有两个天才,钦天监洛淮竹这根独苗难免稍显弱势。
也幸亏与赵元吉演武胜了,不然更糟。
至于季平安……他的名气只局限在钦天监内,其余门派或者压根不知道,或者听过这个名字,但也并不在意。
身上最大的标签,还是“国师举荐”。
自然缺乏话题度,无人提起,这让木院弟子们颇为不满,毕竟五院里只有木院缺乏代表人物。
季平安却乐得清静,甚至对这种状况较为满意。
……
夜色渐深,只剩下槐院没到。
鹿国公等朝廷“代表”只好与各门派长老一级闲谈,难免便提起昨日文会。
栾玉眼眸眨动,淡淡道:
“前日文会听闻出了一桩热闹?”
李国风也抬头看向陈道陵等人,他也是后来才得知这消息,但并未太过关注。
高明镜喜好风雅,对文会记忆深刻,感慨道:
“的确意外,犹记得最早还是一槐院书生传回,结果几首补全诗词,令双方比试者都没了心思,更无人关注,真乃文会历史未有之事。”
陈道陵捋着胡须,好奇道:
“当时大半条长安街都给堵死了,却也没寻到补诗之人。”
锦衣华服的鹿国公笑而不语,玉美人般没参与讨论的徐修容脸色略显古怪,忍住了看向某人的冲动。
就在这时候,外头再次传来声音:
“槐院张夫子到!”
殿中议论声潮水般退下,一道道目光投向大殿门口。
在万众瞩目下,槐院书生结伴而来。
为首是一名气质儒雅,蓄着山羊须的老者,嘴角带笑,牵动的眼角鱼尾纹细密,正是张夫子。
在其身后,则是腰间佩剑,穿月白色儒衫“一攻一受”的秦乐游与韩青松。
再往后,是其余书生,皆腰悬长剑,挺胸抬头,若说整体气派反而最胜。
“夫子可算来了,快请入座。”
一名穿绯红官袍的勋贵大臣起身笑道。
其余门派长老也都朝这边微笑颔首,张夫子笑容和煦,歉意道:
“路上稍有耽搁,各位久等了。”
说话间,便迈步进了大殿,准备入座。
同时眸光习惯性朝殿中扫过,起初并无意外,饶是看到道门席位中,那坐姿稍显另类的圣子,也只是微微一怔,便略过。
张夫子读书数十载,又苦修数十载,且槐院从来不缺少“狂生”,什么样的年轻人没见过?
他又看向钦天监方向,目光在洛淮竹身上稍作停顿,正准备挪向御兽宗,结果突然间……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等等!
张夫子心中一跳,怀疑自己看错了,重新看向了了钦天监人群中的某个席位,准确来说,是落在某张年轻的脸孔上。
然后愣住,心头难以遏制掀起风浪:
是他?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而在众人眼中,便是这位槐院夫子突然间顿住脚步,直直盯着钦天监方向,脸上的笑容与眼角的鱼尾纹僵住。
“夫子?”
跟在后头,已经准备入席的秦乐游不解,低声呼唤。
旋即,衣袖却给身旁的韩青松猛地攥住,男生女相的俊俏书生同样呆愣愣凝视某处,嘴巴微微撑开。
显然意外至极。
这个时候,那名绯红官袍的大臣、各大宗派的修士,也都察觉出异样,一束束目光汇聚。
而就在众人疑惑中,便见张夫子径直走向钦天监某处案席,确认般看了一眼,试探道:
“小友有些面善,可是不久前有过一面之缘?”
季平安目光平和宁静:
“木院司辰季平安,见过夫子。”
这句话,便已等同于默认……张夫子语气复杂,说道:
“所以文会那些诗文……”
“是我所补。”季平安想了想,补充道,“有幸听国师说过。”
张夫子面露恍然,赞叹道:“难怪!”
两人的对话声不大,却足以给人们听清,而在短暂的愣神后,所有人才猛地回神,露出或惊讶,或茫然的神情。
秦乐游愣了愣,确认般看向身旁师弟。
韩青松沉沉吐出口气,迎着身边一个个师兄弟询问的视线,点头助攻道:
“补全诗文者,便是此人。原来,他就是那个季平安。”
哗——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哗。
除了极少数知情者,大多数人都未料想,夜宴开场竟会发生这个插曲。
前日文会里引得一条长安街水泄不通的“罪魁祸首”,竟就在此处。
乃是钦天监的一名星官。
除此之外,此人竟与张夫子提早相识?在什么时候?
“这……此话当真?”
那名穿绯红官袍的大臣惊愕,继而听到身旁紫衣华服的鹿国公笑眯眯道:“自无虚假。”
他早在期待这一幕,鹿鸣宴乃大赏预演,在朝廷的视角,乐于看到钦天监高光。
“又是他……”
披白色修金线官袍,眼眸深邃的李国风一怔,继而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徐修容。
他并未关注此事,否则也大抵能猜到。
这会心中一转,便明白经过,至于季平安能补全诗作,也再合理不过。
毕竟国师啥都给这个关门弟子说了……
“是这小子……”栾玉胸膛微微起伏,眼神意味难明。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当日看到此人与御主同桌,抚摸火凤的画面。
她身旁的小姑娘抬起眼皮,第一次关注远处那个年轻人,觉得这戏码比宴会有趣多了。
“高师,他就是您提过的季平安?”
屈楚臣诧异,钟桐君也投去好奇的注视。
高明镜苦笑点头:
“是他,我此前便猜想过,果然不出我所料。”
作为对季平安最了解,关注最多的外派修士,他在文会后的确猜测过,只是没有证据。
至于道门的几名长老,则要镇定许多。
毕竟文会这种事,一帮老道士本就不怎么在意。
只有俞渔愣在原地,脸上“圣女”的人设险些维持不住,小脸腾的一下红了。
脑子里不禁想起前天晚上,自己与季平安私聊,还吹嘘自己有幸看到热闹,各种姿势炫耀了一波。
顿时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靴子里的脚趾尴尬地扣地,甚至已经开始脑补对方如何奚落嘲笑自己了。
堂堂国教圣女,猎杀妖族暗子毫不手软的天才少女,这会承受了难以言喻的精神打击。
她忍不住撇开头去,然后怔然看到,坐在旁边的圣子身躯僵直。
呼吸略显粗重,嘴巴里呢喃低语:
“是他……是他……原来前日显圣,隔空压制满城文会的便是此子……竟抄国师原诗用来显圣,呸!文人之耻!……可恨,为何本圣子抄不到,为何我没能见过国师,为何掌教不会作诗……”
他突然一拳直挺挺锤击地面,发出轻微的“砰”响。
咬牙切齿,几乎要留下羡慕的泪水:
“天道不公,竟令此子逞凶,我恨啊……”
俞渔突然就很怜悯,补刀道:
“伱方才还说人家无甚出奇,起码人家有的抄,你没有。”
圣子:“……”
乱糟糟的议论声里,原本还不清楚状况的也渐渐明白。
关于季平安的身份,也给很快挖出。
在得知其跟随国师读书数年后,关于如何能补全诗词便有了完美的解释。
相比下,更令各大门派弟子在意的,还是其展现出的天赋,似乎俨然有成为下一个洛淮竹的势头。
“不过终究修行太晚了,时间也太短。难以参加本次大赏。”
有人感慨:
“等到下一届大赏,以他的年纪,也未必还符合参与的条件。”
这个说法迅速得到了众人认同。
只是即便如此,因这一个插曲,却也令季平安一跃成为全场所有人,第一个记住的名字。
而季平安此刻却没有关注这些,而是心头猛地悸动,目光投向殿外灯光未曾覆盖的黑暗,察觉到那股危险预警更加浓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