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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铭很清楚,自己在荆州不会呆多久的。
这次离开之后,不到一年,他就还得回来,祖母独孤加罗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于仁寿二年过世,那么祖父杨坚应该也错不了,会在仁寿四年的八月份,驾崩。
祖母过世与祖父过世,这是两个概念。
杨坚是皇帝,当他病危的时候,会牵扯到一件大事,皇权交接。
历来皇权更迭,就没有不出事的,即使老爹现在是太子,照样躲不过。
历史上,差点让杨广同志栽了跟头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兵部尚书柳述,兰陵公主杨阿五的丈夫,一个叫元岩,现任门下省给事黄门侍郎。
大隋有两个元岩,都是出身洛阳元氏,一个给蜀王杨秀做过益州总管长史,死的早,另外一个就是门下省这位了。
所以杨铭在离开之前,特意找到裴矩密会。
两人就坐在裴矩的书房,所有下人全部屏退之后,裴矩皱眉道:
“殿下有事情需要交给我来安排?”
杨铭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想跟你谈论一些事情。”
“但说无妨,”裴矩道。
杨铭道:“岳丈认为,杨素今后当如何呢?”
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裴矩沉吟片刻后,坦然道:“当会有一段低谷。”
厉害,果然看的透彻,杨铭笑道:“怎么讲?”
裴矩道:“时值今日,杨素已经是位极人臣,集隆宠名望于一身,朝中没有可匹敌者,这不是件好事情。”
“不错,”杨铭点头道:“苏威保守,不愿惹人,太过圆滑导致尚书省杨素一人独大,殊不知,他这个右仆射本来就是要制衡杨素的,但是他一味避让,让人难以理解。”
这小子是真不一般啊,朝局看的这么清楚?裴矩笑道:
“故意的,他和杨素不和,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现在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来对付杨素,这叫以退为进。”
杨铭赞成点头:“我父虽是储君,但旧太子杨勇的势力仍在,杨素如果失势,于我不利,但是,正如岳丈方才所言,苏威已经把杨素架上去了,至尊不会允许一家独大的朝局维持太久,所以不出数月,杨素必然会往下走。”
此子足可与谋!自负如裴矩,眼下仿佛找到了能够交心的知音一般,开怀笑道:
“殿下的预判,与我如出一辙,御史大夫梁毗,这段时间,像是疯狗一样,在朝会不停撕咬杨素,显然背后有人授意,殿下觉得会是谁呢?”
杨铭伸出食指,往天上指了指,裴矩顿时大笑:
“厉害。”
杨铭笑道:“岳丈别笑,你也得小心自己。”
“我?”裴矩愣道:“难不成也会针对我?”
杨铭点了点头:“高颎之后,杨素能坐上左仆射,谁的功劳最大?”
裴矩破口而出:“自然是圣后。”
独孤加罗自从有了易储的念头后,就属杨素出力最大,虽然杨素这么做的目的,也是希望能扶持杨广上位,但是他和独孤后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两人是同一战线。
独孤后也是看在杨素帮了自己这么大忙的份上,加之觉得高颎越来越靠不住,才会将杨素给推上去。
但是现在,独孤后不在了。
而蔫坏的苏威看准形势,故意表现出畏惧杨素的样子,把杨素硬生生又给架在了一个更高的地方。
到了如今,杨坚不猜忌杨素,已经不是可能了。
杨铭只是微笑,没有任何解释,因为他看出裴矩已经渐渐反应过来了。
裴矩皱眉道:“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借着至尊有心削弱杨素的机会,想要针对太子?”
牛比!我跟你聊三层,你已经跳到五层了。
这个人实在是可怕啊......杨铭点头道:
“尚书左仆射,管着吏部、兵部、礼部,吏部尚书是你,兵部尚书是柳述,礼部尚书是牛弘,想要削弱杨素,必然要从这三个地方下手。”
“虽然你和杨素关系一般,但是终究与东宫都是姻亲关系,看在我父王的面子上,你俩不会有什么矛盾,至于牛弘,他是整个朝堂上,唯一被杨素敬重的,两人关系不错,那么,就剩下一个柳述了。”
裴矩点头道:“柳述是当朝驸马,而且做过旧太子的千牛备身,值得利用,所以你怀疑,问题会出在柳述身上?”
“必是此人,”杨铭点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御史大夫梁毗冒头之后,下一个就会是他。”
裴矩点了点头,他对杨铭的说法还是认可的。
因为杨素和柳述之间,本来就不对付。
嘶......裴矩忽然一震,勐然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柳述得到至尊召见的次数是最多的,而且此去仁寿宫,柳述也跟着去了。
杨铭是怎么看穿这点的?自己身在局中,尚且不自知,杨铭连朝会都不去,他又是怎么看出柳述有问题?
裴矩越想,越觉得杨铭的猜测完全正确。
想要削弱杨素,必然需要扶持一个新人上位。
苏威明摆着不想和杨素对着干,那么又有谁有这个胆子呢?
除了至尊的女婿,还真就没有合适人选了。
而且杨素和柳述,本来就有很大的矛盾,上次就听说,杨素出征回来之后,令兵部重新督造一批甲胃兵器,但是柳述当时的回话是:语仆射,道尚书不肯。
意思就是:告诉杨素,老子不愿意。
而且杨素当年还嘲讽过柳述的父亲柳机和叔叔柳肃一句话:二柳俱摧、孤杨独耸。
因为杨坚篡位的时候,柳述他们这一支河东柳没有明确表态支持,所以大隋建立后,一直在走下坡路,杨素后来居上,意气风发,就忍不住埋汰了两人一番。
两家至此结怨。
裴矩恍然大悟:“你是觉得,柳述会借着整杨素的机会,针对太子?”
“难说,但是我们要有这个准备,”杨铭道:“这个人,你要多留意着点。”
裴矩点了点头:“这些话,殿下可曾告诉太子?”
“没有,”杨铭摇头笑道:“父王若是知道,就会站出来保杨素,甚至收拾柳述,这样做,与至尊意愿相悖,不妥。”
尼玛啊......弃车保帅呢这是?裴矩忍不住在心里骂了杨铭一句小崽子。
骂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杨铭说的是对的,不能让太子知道,以免至尊与太子之间出现信任危机。
裴矩正色道:“我会多加留意,必不会让柳述将火势引向东宫。”
你办事,我放心,杨铭起身告辞:“长公主若是有事找你,岳丈大人能帮则帮,为难的话就不必了。”
“明白了。”
裴矩当然清楚,杨丽华在背后出力,促成女儿与杨铭的婚事,而且儿子的官爵,也是她帮忙的。
既有所报,当有所求,杨丽华肯定会有事找他帮忙。
临走前,杨铭告诉裴矩,吏部掌握着地方官员任命,在至尊眼中,这个位置上的人必须和杨素不对付,免得杨素继续往地方安排自己人,裴矩显然不是最佳人选,所以至尊也许会打他的主意。
当然,不会把裴矩怎么样,但是很可能把裴矩刚到手的吏部尚书给换掉。
裴矩心事重重。
杨铭返回王府之后,开始给萧摩诃写信。
明年除了至尊驾崩一事外,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汉王杨谅造反。
杨谅在晋阳,攻取大兴的话,河东是必经之地,所以杨铭要早做准备,于是他在信中,要求萧摩诃尽快编练一支人数在五千左右的精锐,
李靖去年带着河东子弟北击突厥,已经与当地军府结下关系,而且因为损失巨大,很多将领折损,所以军府在补充兵员的时候,李靖在杨铭的授意下,安排了不少自己人。
所以说,别看李靖眼下只是个河东郡丞,但他已经实际上控制了河东军府。
杨铭再信任李靖,也不会让他一家独大,而萧摩诃,就是那个制衡李靖的人。
没办法,杨铭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注定会提防身边所有的人。
历史上,收拾杨谅的还是杨素,而且杨谅造反,打的旗号也是铲除奸贼杨素。
翻开史料,几乎所有的造反口号,都不会针对皇帝,因为你敢打这个旗号,底下人不会听的。
造反,那是叛军,铲除奸臣,那是义军,士兵们还是拎得清的,但是他们很容易被忽悠。
李渊就是个例外,这小子眼看大隋没救了,直接造反,打的旗号是“废皇帝而立代王(杨昭三子),兴义兵以檄郡县,改旗帜以示突厥”。
没错,这小子得到了突厥始毕可汗的支持,派遣大将阿史那大奈率兵相助。
始毕可汗就是启民可汗的大儿子。
杨铭在给李靖的信中特别嘱咐了一句:蒲津关当驻重兵。
他眼下的家产,极为丰厚,分出其中三分之二,送往河东王府,三分之一留在大兴。
杨铭知道,自己不久后就会回来,所以没必要把钱都带走。
仁寿三年,四月。
杨铭动身返回荆州,在上洛郡和独孤凤儿汇合后,还是走当年的那条路,于一个半月之后,抵达江陵。
杨庆被任命为总管府金曹,掌货币、盐铁事。
杨和被任命为兵曹,掌兵备,兵器,防御事。
品阶不高,权利却大。
杨铭也清楚,这两人从未参与过政务,上手难度肯定不小,但是杨铭有耐心。
不怕你捅娄子,就怕你不可靠。
回来的第三天,杨铭在总管府前衙召开会议,所有的总管府属官都在。
元文都主动道:“舍弟尚在路途,大约还需半月才能抵达江夏。”
他的弟弟元崇载,受杨铭举荐,补上了玄感离任之后的缺,出任鄂州刺史,现在已经在赴任途中。
杨铭点了点头,接下来,为众人介绍了杨庆、杨和兄弟俩。
元文都等人赶忙起身见礼。
就算是庶子,也比他们高几个阶层。
“今后有不通之事,二位兄长还需多多向元长史请教,”杨铭笑道。
两人赶忙答应,态度非常谦和。
杨庆和杨和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晋王府,受尽了无视和冷落,所以性格比较随和,没有那种太子之子的傲气。
再然后,就是元文都,庞牛、裴熙载、杜如晦等人汇报工作。
首先是水匪的问题,杨铭这一走,直接就是大半年,水匪之患日益严峻,迫于多方压力,元文都在去年的时候就给杨铭写信,希望能派兵剿匪。
而杨铭的回复,一直等到确认民部拨款的批文下来之后,才送到了江陵。
只要批文到手,就可以剿匪了。
但是民部这次的拨款,只有六十四万贯,杨铭报上去的是一百一十五万贯,基本上拦腰给了他一刀。
别以为只要杨铭会砍预算,民部那些人就是吃这碗饭的,砍起来更狠。
钱多钱少,已经不是问题了,因为上面同意了重建襄阳水军,那么怎么建,主动权在杨铭。
他在路过襄阳郡的时候,已经派人将周仲牟给叫来了,眼下就在堂中,并且杨素那箱子五牙大舰的工艺图纸,杨铭也已经交给了对方。
杨铭直接道:“现有三艘五牙,养护不足,要尽快使之可以纵横大江,另外再添三艘五牙,及附属舰船若干,本王要的是一支可以压镇荆州水路的无敌水师。”
荆州水路,涵盖长江中游,长达两千余里,两岸郡县数百之多。
早就和杨铭探讨过水军发展的周仲牟,自然晓得该怎么做,可是钱不够啊?
杨铭也知道钱不够,于是道:“先动工再说。”
这样一支舰队,总耗费应该会超过三百万贯,但是不用太着急。
因为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造出来的,至少都需要两三年,这支水军才能具备真正的战斗力。
今年民部拨下来的六十四万贯,足够开工使用了。
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关于清查田亩的事情了,
庞牛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会挨训,所以自打进了大堂,就一直耷拉着个脑袋。
据裴熙载讲,检校卫在地方,闹出了不少人命,还有不少冤桉,杨铭离开的这大半年中,裴熙载这边就杀了几十个检校卫。
这帮人本来就是收编了当地的地痞流氓组建成的,所以很难管理,庞牛这孙子约束不利,以至于有个地方的检校卫竟然借着手中权利,给自己名下捞来上千亩的良田。
杨铭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人不好管,但没想到庞牛会管的这么差,好在裴熙载雷霆手段,逮了几个严办,才把这股势头压下去一些。
杜如晦这边,还是得力的,清查出不少问题田亩,数量极为惊人,当他在堂内讲出来之后,一众人都惊呆了。
只有提前知晓事情的元文都,和心知肚明的杨铭表现的很澹然。
杨铭察觉到,杜如晦和裴熙载对这类事情,反应最大,甚至直接破口大骂原先的那些州郡长官不干人事,硬生生吹捧出一个天下粮仓。
国库的粮仓是满的,但是老百姓的米缸是空的。
骂归骂,但是两人也清楚,这事不能捅出来,起码不能是他们荆州先捅出来。
两个世家出身的子弟能有这种觉悟,杨铭还是颇为意外的,这一点要比元文都强上很多。
田亩改革,不是杨铭可以改的动的,眼下的荆州,不过是他的一块探路石,实验田,只有更清楚的了解弊端所在,将来才能想到改革良策。
而这项改革,不能靠豪门大族出身的人去做,因为就是改他们革。
可惜了,大隋的科考直到如今,进行的仍不顺利,借助科考上去的,还是一帮世家子。
“清查出来的问题田亩,重新授田,其余诸事,仍按部就班,至于检校卫,削减人数,”
说着,杨铭看向庞牛,道:“你是我的心腹,是我从大兴带来的,所以,不要让本王再失望第二次。”
心知逃过一劫的庞牛赶忙道:“是卑职失职,望殿下降罪。”
“你自己想个惩治办法吧,”说完,杨铭便离开了大堂。
等到杨铭走后,庞牛勐一咬牙,来到前院,脱光上身,喊来自己的手下:
“二十杖,使出力气来,不把老子打的皮开肉绽,老子就把你们打的皮开肉绽。”
两名卫士对视一眼,直接抡棒子就打。
如今的总管府内苑,可算是住满了,单是杨茵绛和裴淑英的奴婢,就有四百人。
杨茵绛是正妃,所以一应奴婢仆役,都归她管,杨铭也放心让她管。
裴淑英心软,不适合干这种事情。
五月初,杨铭收到了裴矩来信。
杨坚将他和柳述调换了一下位置,如今柳述是吏部尚书,裴矩是兵部尚书。
裴淑英看完信之后,不明所以,只有杨茵绛察觉出一丝危机,但是她当着别人的面没有明说。
等到晚上杨铭就寝之后,夜深人静,杨茵绛才脸色凝重道:
“柳述与祖父有过节,至尊此番安排,恐有深意。”
杨铭安慰道:“不用担心,越公自会应对。”
“唉......裴矩刚刚兼任吏部就被调换,也太蹊跷了,”杨茵绛冰雪聪明,已经猜到祖父这是被针对了。
“今后无论你举荐何人,只怕柳述那关不好过了,此人与废太子杨勇关系匪浅,”
杨铭笑道:“不要紧,举荐人选,也不是吏部一家说了算,上面还有父王呢。”
“这倒也是,”杨茵绛笑了笑,躺进杨铭怀里:“咱们要等到大哥有子,才能做准备,可是大嫂总是待在洛阳,我们要等多久啊?”
杨铭道:“大哥应该已经有了休妻的念头了。”
“啊?”杨茵绛花容失色,勐的坐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
在她看来,休妻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尤其是亲王休妻,等同于废黜。
老百姓休妻,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被休的妇人都很难再嫁,如果是亲王,就不是难嫁的问题了,而是很可能获罪。
亲王休妻,必须要有站得住的脚的理由,没有这样的理由,至尊不会同意,太子也不会同意。
但是杨茵绛知道,晋王妃崔氏无子,这便是最好的理由。
所以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不能给杨铭生下孩子。
杨铭叹息一声,道:“是长姐跟我说的,大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父王母妃明言,他的婚事本来就是祖母定下的,如今祖母已经过世,想来用不了多久,崔氏就要被废了。”
杨茵绛一脸伤感的摇了摇头:“夫妻两人不同住,异地而居,怎么可能有孩子嘛?”
她不认为是崔氏身体的问题,而是夫妻感情的问题。
事实上,她是不愿见到这类事情发生的,因为离他们太近了,那可是杨铭的亲大哥,这个先例一开,杨铭以后会不会也有样学样呢?
自己本来就比他大四岁,女子衰老的又快,总有人老花黄的一天,没有足够深的感情基础,自己将来很有可能遭受冷遇。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赶紧生孩子,而且的是男孩,越多越好,母凭子贵。
可惜,杨昭那边没动静,她们没办法要孩子。
杨茵绛非常苦恼,这件事情已经完全将她对祖父杨素的担忧盖了下去。
“如果我们现在怀上孩子,父王母妃那里,会如何责备我们?”杨茵绛问道。
杨铭笑了笑:“你就那么着急吗?”
杨茵绛忍不住在杨铭腰上拧了一把,差点急哭道:“生儿育女,是女子一生头等大事,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杨铭坐起身,安抚她道:“再等等,应该也就是今年的事情了,你着急?父王母妃那里更着急,他们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孙子呢。”
这句安抚作用很大,杨茵绛显然是很认同的,晋王杨昭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却没有一儿半女,别说太子着急,只怕至尊都着急。
想明白这些,她长长的松了口气,钻进杨铭怀里,撒娇道:
“你的第一个孩子,交给我,行吗?”
交给谁其实都一样,毕竟只有杨茵绛生下来的,才是嫡出。
裴淑英心甘情愿做侧,让杨铭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人家这样的出身,如果不是对自己有真感情,怎么可能肯屈就呢?
“我不希望看到你和阿云之间有嫌隙,”杨铭正色道。
杨茵绛乖巧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她的委屈,我心疼她还来不及呢,放心,我知道她心直口快,但是我不会在意。”
接下来,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新婚夫妻,开始办正事。
正如老舅萧瑀所说,当不负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