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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料到的是,装满了一车粪,返回拉至十字街头时,突然响起噼哩叭啦的鞭炮声,花牛受惊,一阵狂跳,牛识途心慌,把握不住,不好,满车粪弄翻了,黄色而粘稠的粪水从车斗里泄出,流在街道上臭烘烘的。
于是,有一群人围过来对着牛识途吼叫,狗日的,你把泼在街上的粪水赶快扫干净,要不然,老子不客气。斗狠的不止一个,是一帮,有的气势汹汹捏紧拳头;有的呲牙咧嘴脏话不断。
牛识途一看势头不对,埋着头不吱声,他发现自己身上也溅有脏兮兮的粪水,就对花牛非常愤懑。他也发现刚才鞭炮响是怎么回事,是一长列送葬的队伍,要经过这十字街头。
见拉粪的车翻了,挡了路,袖挽白纱的“八抬倌”就把抬着的灵柩停下来。临街有个居民拿着扫把,拎一桶水过来,是要打扫、冲洗街道上漫溢的脏物。走近了,却看见驾车人拿一根竹梢狠狠抽打那花牛,它眨着眼睛,双脚跺动,很犟,却没有犟断系着鼻子的桊绳。
那居民见了,对驾车人吼道,你打牛干嘛,解决得了问题吗?快把装粪的车移开,我帮着你把街道打扫干净,好让出丧的“八抬倌”过去。这下,牛识途没有打牛了,只连连点头,开始按那居民说的行动起来。
一会儿,移开了牛车,把街面上的粪水稍微打扫了一下,抬着灵柩出殡的“八抬馆”队列就走过去了。牛识途落寞地将装粪的牛车掉头,再往有粪池的城门外赶,因为泼剩的粪只有半车了,牛家庄离县城那么远,拖半车粪回去不合算倒在其次,人家还会笑话。
牛车赶至城门口,老头问明原因,牛识途讲清楚了,希望引起同情,送他一些粪水加满车档。可是老头说,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将你的粪车搞泼的,你再舀粪,至少给一吊钱。
无奈,牛识途只好满足他的要求。这样他拖一车粪应该赚三吊钱的,却只剩两吊了。他把气恼都发泄在花牛身上,走在路上时而冷不丁地抽它一棍,以致花牛总是神经质地哆嗦。他也不能揍狠了,否则,花牛跳动过急过猛,又会将车撞翻,重蹈那不可想象的覆辙。
费了许多周折,总算把一车粪拉回了牛家庄。天色已晚,一片余晖撒在田野,也撒在花牛的身上。牛识途停好拉粪车,把花牛牵到一边,他的一股怨气尚未消除,挽住牛绳,仍使劲地抽它,它跑不脱,四条腿一颠一窜的,前左腿好像有点拐,牛识途收回竹枝不再抽打了。
他蹲下身仔细看,花牛那条腿碰破了蹄壳,浸出血来,人畜一般,伤了就会疼痛。他有些紧张,担心牛大力发现了会扯皮。
就主动找到牛大力,除了给花牛的脚力钱,还送给当天的一车粪。牛大力有点纳闷,牛识途就干脆指着花牛那条有点拐的左腿,说出了请罪的原因。
在暮色中,牛大力看不清楚,也不注意看花牛走路出了点毛病,见牛识途这么一讲,他便朝花牛仔细打量,果然看出了问题,蹙着眉讲,不能这么算了?我家的花牛交给你是好端端的,现在被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你说咋办?牛识途说,没有办法,我再不用你家的花牛拉车了。
不行,你得把花牛的脚治愈了再交给我。牛大力不依不饶,说我不要你给的花牛脚力钱,也不要你送的那车粪,你照我说的办。他也并没有把刚才收下的花牛拉车的脚力钱退给牛识途。牛识途说,退不退脚力钱倒无所谓,花牛的脚伤了一点是我的责任。这样吧,我请一个兽医来看看。
行,你把花牛治好了,再牵给我。牛大力背着手走了。
第二天,牛识途将花牛牵给牛大力看,它的脚不拐了,怎么好得这么快?牛大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瞧花牛的脚,它前后四只脚都安上了保护脚蹄子的铁甲。牛识途说,我找到一个兽医,给花牛那只伤腿搽了一点药,然后给它四只脚都安上了铁甲,以后走路拉车就不会伤蹄子。牛识途还想用这条花牛拉车,但没有开口,牛大力就发现他的意图,明确表示拒绝。
后来,牛大力自己赶着花牛进县城拉粪,每日不间断,花牛累得直喘粗气,往往拉到半途双脚跪下来,牛大力一看它那安上了铁甲的四蹄并无损伤,就挥鞭奋力抽打,比牛识途还狠,因为牛识途毕竟有点戒心,要是牛被抽打,有了血印子,见了主人还不好交待。牛大力就没有这个担忧,反正牛是自家的,抽打它无所顾忌。
这会儿,花牛痛不过,将两只前蹄在地上蹭几下,又站立起来。牛大力骂道,想死吧?你是拉车的命,要不拉车,不宰了你吃肉才怪?花牛听在耳里,忧郁地埋着头,在鞭子的晃动中艰难地前行。
其实这是在摧残花牛的身体,牛大力尚未看出来,也不注意看,花牛确实不是偷懒,是真的奈不何了。造成这种原因牛大力没有意识到,不光是未让花牛好好休息,更主要的是它的饮食失调,譬如顶着毒热的太阳拉车,干了想喝水,花牛又不能说出来,牛大力却考虑不到。
有时拉车走近路边的池塘,花牛伸长脖子望着那水面,牛大力还以为它发犟劲,把牵绳用力一拉,一鞭子抽来,花牛负痛,无奈地放弃了本该饮水解渴的机会。花牛是哑口畜生,碰上牛大力驾车比牛识途还要遭。
日子过得真快,牛大力赶着花牛拉车已经大半年了,眼看进入冬季,在一个风雪迷漫的晚上,牛大力赶着花牛拉一车粪回来,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飘着的雪粉散发着微弱的光亮,那光亮还不足以照明道路的轮廓。
牛大力凭经验和印象赶着花牛慢慢地走,他不敢乱抽鞭子了,主要是担心粪车泼在路上。回到牛家庄,把粪车拉到自家粪池边,抽开车档板,将车把一撬,车档里的粪水就哗啦啦地倒进了粪池。
牛大力已经闻不到臭味,长期拉粪鼻子被臭气氧化了。这桩事完了,他才将花牛牵进牛栏,由于花牛负重劳累走路缓慢,他回过头猛抽它一鞭子,还骂一声,该死的畜生,走路像个瘟神一样,莫把老子急成了痨病。
骂归骂,这花牛还是有用途的,还得好好地看护。他忽然想起刚才进牛栏忘了看有没有草料,如果没有就得续上。他又转去看,里边黑,看不清,就抬脚在地上探,空空的,只有少量的草丝不能满足花牛裹腹的需要。
这样,他又走出牛栏到草料房搬一捆稻草丢进去,丢在花牛的面前。他用脚一探,发现那畜生已躺在地上,也听不到它嚼草的声音。管它呢,它饿了总会吃的。
牛大力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离开,外面已经是一片白,北风呼啸着卷起纷扬的雪花飘在身上,仿佛有意制造萧条的氛围,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