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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鹏皇帝再次召开瞻鼎宴,在太液池蓬莱宫宴请群臣。之后,将兖州鼎请入专门为藏鼎所建的“九鼎殿”。
九鼎殿也在大明宫,里面已经藏了雍州鼎,冀州鼎,兖州鼎三座古鼎了。
九鼎殿的后面,是专门保存珍贵上古典籍简书的天一殿。所谓天一生水,天一殿为了防火,不但用砖石修建藏书库,还打有水井,配备了消防水车。
可以说,某种意义上,皇宫三大内最重要的地方,恰恰是九鼎殿和天一殿。
宴会上,鲁国公杨延昭为天子敬酒毕,对百官说道:
“昔年,宋帝无传国玉玺,被称为白板天子。而汉唐失九鼎重器,也是一大缺憾。至于上古典籍,历经始皇收书,项羽焚宫,散失泰半,多不成篇。”
“可我大明,先得上古简书,再得传国玺,再得九鼎。以此受昊天之命,气运之大空前绝后,是以圣天子只手补天缺,再造乾坤,光复汉业。此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自古以来帝统之正,得国之正,孰能与陛下相比?天子坐明堂,拥古简,列九鼎,持传国玺,自始皇以来,独陛下也!”
杨延昭一番话,说的群臣更是肃然起敬。
这还真不是杨延昭拍马屁,而是事实,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从陛下的功德气运来看,真的鲜有能及了,甚至可说,三代以降,仅陛下一人。
就算始皇帝的功业,在百官心中,也比不上当今陛下。
没错,始皇帝的确一统六国,统一文字度量衡,功业彪炳千古,百代皆行秦制度。可是,他毕竟是“奋六世之余烈”,他是站在祖宗的功劳簿上,才完成千古伟业。
反观陛下,虽是杨家后人,但是毕竟是从万人坑里爬出来的活死人,要不是林青儿的话早就死了,根本没有一丝半点祖宗基业可凭。宋从们可都是知道,当年陛下寒微时,只是一个中原流民,后来才做了小小的天京新城城主。
杨家的身份,仅仅是为陛下带来了声望而已。
这煌煌大明,万里江山,完全就是陛下从无到有、白手起家打下来的。驱除鞑虏,光复汉家的大业,也是陛下硬生生的从如日中天的大辽和大宋手中夺到的。等于说是再造乾坤。
还有谁比陛下得位更正的吗?
就凭传国玉玺等宝物,还有比陛下更有大统名分的么?
就凭这点,始皇帝也比不上陛下。
群臣纷纷站起,手持酒杯祝贺天子,颂扬皇帝的话不绝于耳。
杨鹏摸着稀松小胡须,听着群臣的称颂,笑道:“朕虽自有天命,可若无诸卿鼎立辅佐,朕又如何能成就大业呢?”
“如今,中原已复,天下太平。可要开创出大明盛世,还需要大明君臣再接再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啊。这杯酒,朕和皇后就敬文武百官,敬大明将士,敬天下所有的黎民百姓!”
“谢陛下!共创大明盛世!”群臣举杯相祝,一饮而尽。
杨鹏大笑,“好!换酒菜,奏《秦王破阵乐》!”
姑苏郡,吴县,浒墅乡,金湾村。
江南的雪花,与北国不同。北国之雪是洒落,江南之雪却是飘落。
雪花飘舞中的江南水乡,少了雨恨云愁、小桥流水的缱绻风情,多了不少辽阔高远的壮美。
村公所附近的几个道社,不时有村民前来祭祀祈祷,取了新年的平安符回家。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快要除夕了。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
只是,因为今年太上皇林青儿驾崩,所以没有人燃放鞭炮。
今日是村公所封印的日子,村正官人和治安使以及司妇使,很快就要回家了。
村正孙永达,穿着黑色官服,披着羊皮大氅,站在村公所院中的廊下,看着漫天大雪笑道:“如此好雪,明年又该是个好年景啊。”
治安使刘奋跺跺脚:“我这右脚,一到冬天就麻。下大雪就更麻了。不过,我倒也巴不得雪大些,不然害虫的虫卵冻不死啊。”
刘奋是退役明军,因为腿脚伤残退役。他在军中只是少尉军衔,连中尉还没有升到就退役了。
不过,按照大明制度,伤残退役的士卒,军衔再低也要继续安排差事吃皇粮。
所以,刘奋从缅甸战场退役后,轻轻松松回原籍当了从十品的治安使。
莫看从十品是最卑微的官吏,可那也是官身,每季度要领四块银圆的。旱涝保收,足够养活两三口人,不比地里刨食强得多?
村正孙永达也是伤残退役明军,他的军衔是中尉,退役后就当了村正,每季度要领五块银圆。
“哎,还是怀念打仗的日子啊。”孙永达说道,“最后一场仗,是跟着陛下打缅甸。说起来四年多了啊,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到陛下了。”
孙永达露出缅怀的神色。
“谁说不是。退役之后,再也没见到陛下了。”刘奋也很是感慨。
孙永达道:“咱是见不到陛下了,心中记着就成。我们虽然做着微末小吏,却也主管一村民政治安。不能打仗,就替陛下管好金湾村,也是一样的。”
金湾村有一百五十多户百姓,八百多口人。别看小小一村,民不满千,可是这事物还真不少。
收税,治安,发布告示,劝课农桑,督查田亩,调解纠纷…村公所其实就是一个微型的官府。官小而责重。
两人说了一会儿军中旧事,正准备离开村公所回家,就看到大雪之中一个身垮唐刀的英武身影踏雪而来。
武士!
两人顿时看出来人的身份。不为其他,只为来人的唐刀。
按照大明制度,只有华夏武士,才有资格佩戴唐刀。这武士的唐刀是黑鞘,属于下武士的佩刀。
孙永达和刘奋虽然是退役士卒,可因为他们没有武士功名,当的又是村官属于文职,所以佩戴的是汉剑。
两人有点羡慕了。他们最大的遗憾,就是在军中没有得到武士功名。
武士功名并不好得。就是什长,大多数也得不到武士功名。一般三四个什长当中,才能有一个是武士。
来人没有穿盔甲,也没有乘马,显然是回家探亲的。
按照大明军制,现役将士,可以定期申请回乡探亲。
那武士身穿军中常服,头戴水獭皮帽,足下皮靴,显得精神抖擞,行动间分外爽利。就是村正和治安使这两个退役明军见了,也心中赞了一声。
那武士堪堪走到村公所门口,却忽然转头,看向一箭之外的忠武道社。
那忠武道社约莫三丈方圆,大小不过一所民居,可因为是道社,所以规格不同,虽然很小,却是重檐的,而且看上去很是肃穆。
此时,大雪越发的紧了,忠武道社门口除了脚印,也不再有村民。
“叮叮…”一阵寒风吹来,送过来道社重檐下风铃的声音。
武士掉头,手一扶腰间唐刀,向着忠武道社而去。
很显然,他本来是来村公所办事的,可是在看到忠武道社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就放弃村公所,先去忠武道社。
完全就是自然而然,说明对忠武道庙的敬重,已经深入骨髓。
他在忠武道社门口脱下水獭皮帽,按照祭祀流程走完了一边,在后院连射五支彩箭,这才恭恭敬敬的出来。
前后花了一刻钟功夫。
结束了在小小道社的祭祀仪式,他才取了一道平安符,挂在脖子上出来,再次往村公所而来。
“我乃都头赵庆,正是本村人士,回乡探亲,来此叨扰村正官人了!”武士进入村公所的院子声音爽朗的说道。
都头是正九品武官,和乡正是一个级别,当然要比村正大。所有赵庆才能又这个姿态。
不然的话,见到村正少不得自称一声在下的。
“原来是赵都头,请!”村正不敢怠慢,立刻做出一个手势。
赵都头一看对方的动作,就知道村正是退役明军出身,他的神色顿时客气了很多。
“原来两位乡老官人,倒还是我大明军中袍泽啊,失敬失敬!”赵庆啪的一声右手击胸,行了一个礼。
对弈伤残退役的战士,哪怕军衔最低,也要有所礼遇,这同样是道。
“赵都头客气,我等如何敢当。”村正和治安使也习惯性的以拳击胸行礼。
“下官孙永达,本村村正。”
“下官刘奋,本村治安使。”
赵庆拱手,“原来是孙村正,刘治安。不知两位袍泽,是哪年入伍?”
孙永达道:“下官是大明三年入伍。”
赵庆立刻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哎呀,原来还是前辈!大明三年,陛下还是燕王,那可是很早了!比兄弟还要早了一年啊。”
村正孙永达给赵庆倒了一杯茶,请他在公所室上座,说道:“武长官人家在古松庄,距离村公所尚有五里,这大雪难行,下官的马就借与你骑。”
武长官人,是对大明武士阶层的尊称。村之下,分为若干庄,但不设官吏。
虽然本村有七八个庄子,八百多人口,但孙永达几年村正当下来,当然每个庄子,每户人家都熟悉。
金湾村只出了一个武士,就是眼前的赵庆。
孙永达当然知道,赵庆的家在哪个庄子。
“谢村正官人。今日封衙,村公所也要关门了,村正官人也要骑马回家,兄弟心领了。”赵庆拒绝道。
“为何不在县中借马?以武长官人的身份,县衙必然会借的。”刘子奋说道。
赵庆苦笑:“县衙没有马了,就是马车也没了。眼下年关,马匹马车紧张的很,骡子都没有。在县城驿站下车,只能走着回乡,哈哈!”
赵庆的军职是火器兵都头。所谓都头,乃是统带五十兵马的小军官。所以赵庆不但是武士,还是校尉军衔。
但因为村正入伍比他早,所以就算他地位比对方高,也要礼让三分。
赵庆入伍六年,是在军中考中大明陆师学堂,两年后毕业,才授予校尉军衔,当都头已经两年了,而且还是在燕京禁军系统任职,因为立了丙等战功,叙功很快就要升为队正了,提都尉军衔了,连升两级。
等回到燕京,新的任命就能下来。
按照制度,只要到了队正级别的禁军武官,就能在长安分到一套居所,将家人接来同住。
他这次回来,就是接父母的。
“武长官人来村公所,是开具回乡文书吧。”村正从公案抽屉里取出一方木制小印签,上面是小小的六个字:吴县浒墅金湾。
明军将士回乡探亲,除了要在县衙开具返乡文书,还必须要去村公所开具返乡文书,要由村公所盖印签字,证明该员某年某月某日的确回乡探亲了。
“正是如此。”赵庆笑道,“还请村正官人开具返乡文书。”
“武长官人稍待,下官这便办理。请出示告身凭据。”孙永达说道。
赵庆从怀中掏出军职证件,却是一本小小的鱼皮册子,上面记载着他的姓名,年纪,籍贯,入伍日期,所在营伍,军职军衔,相貌特征等等。
上面还盖着两个印章。一个兵部印章,一个是旅部印章。
身为退役明军的孙永达很熟悉这个告身,他一入手就知道东西是真的,打开一看,相貌描述也对的上。
当下村正官人拿出一页公函,用拙劣的书法写下:“今日有燕京禁军火器左营右旅中联中队中都都头赵庆,回本村探亲,特此证明。大明洪武六年腊月二十八酉时。金湾村公所。”
写完之后,村正用印,签下“孙永达”三字。然后吹吹墨迹,小心的递给赵庆,“武长官人请收讫。”
他的字虽然写的不好,可办事速度很快,干脆利落,又不失细心,显示出退役明军的干练之风。
“谢过村正官人。”赵庆接过来收好,“兄弟这次回乡,看见乡中变化不小啊。马路从县城一直修到乡中,蓄水塘也变成了大水库,乡亲们的日子也好多了不少。”
孙永达笑道,“可不是么?村中老人都说,就是当年前宋光景好的时候,也没有眼下圣天子在位来的好过。”
“这百姓日子好过还不止,就是这乡中人心,也清正肃然了不少。百姓们没有再溺杀女婴的,没有横行乡里的,更没有山匪水盗了。我管着一村之政,可从未有人给我送礼行贿,也无人敢向乡正县令行贿,这天下教化,可谓大变啊。”
能不大变么?行贿可是害官罪,可是失贞叛道、降籍为奴的罪名。谁敢向官员教师送礼,一旦被军报查实,就彻底完了。而得利的却是举报者。
至于受贿,同样是失贞叛道,不但官职不保,就是一等国民的身份也要被剥夺。同僚举报你,却立刻能以卫道锄奸的功劳升官。
御史台和大安府,州牧府,警部等衙门的铜簋,设到了县一级。郡守衙门的铜簋,设到了乡一级。县衙的铜簋设到村一级。
谁敢造次?
大明朝廷用天下人的耳目,以利益为动力,通过天道教的理教道德,设下绵密到极点的全民监察体系。
绝大多数叛道违反行为,无论是行贿受贿,还是以权谋私、贪污渎职、打击报复、超额纳妾、不孝不义、坑蒙拐骗、通奸不贞、溺杀女婴、吃绝户、赌博等都很难隐瞒。
当然,投递铜簋必须有充分的理由,写下相关的依据,不能信口雌黄的捏造。
每天,光是处理各种铜簋的人,整个大唐就需要动用数千人手。于是,大明官员的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处理铜簋。
倘若通过铜簋举报查实了案件,不但举报者有奖励,经手的官员也有奖励。
相反,如果是冤案,那就要受到惩罚。
这使得,大明官员的在编数量,比所有朝代都要多。但是,大明的官员俸禄开支占比却不高。
为何?
因为历朝历代的官员数量虽然不多,可那是没有计算吃官粮的广大吏员。吏员就是不入流,也没有官身,可是他们的数量庞大,仍然要吃俸禄。只不过俸禄不是朝廷支出,而是各级衙门的税收截留。
看似朝廷没有支付他们俸禄,可是朝廷的税收却少了一大块,而且还不透明。说起来,还不是朝廷养的?还不是百姓的赋税养的?有区别么?
杨鹏的大明只不过把广大吏员变成了官,也就是后世的公务员,全部走财部预算。如此一来,既调动了吏员的积极性,又增加了税收,抑制了腐败。
俸禄占比反而降低了。因为更透明了,地方没有借口截留税收。而且,将广大没有前途,只想捞钱的吏员纳入官员体系,也加强了对整个天下的控制。
如今的铜簋举报数量越来越少,说明叛道违法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
赵庆很关心的问道:“民间尚武之风如何?”
孙永达回答:“百姓以从军为荣,就连乡间儿童,也开始练习射箭。忠武道社也日日有人来祭祀。民间尚武之风,和前宋大为不同了。前段时日,乡中还有人去县城依法决斗,一死一伤,犹如先秦之时啊。这在以前,哪里敢想?”
“哦?依法决斗?”赵庆来了兴趣,“为何决斗啊?按照决斗法规,没有正当理由,县衙和警堂是不能审批的。”
治安使刘子叹息道:“为何?就为了一个女子。”
“武长是本地人士,自然知道我吴县之弊,最大的问题便是男多女少。因为当年溺杀女婴成风,导致十个男子,最少三四个娶不上浑家,穷人难有后啊。”
“邻乡青桥村,两男争娶吴家女。吴家女属意张家子,不喜王家子。本来已经订了婚的。可偏偏在要办喜事时,女子害了大病,卧床不起。张家便退了婚,这也正常,毕竟没有几个人愿娶快死的人,也不算违道,更不犯法。”
“可是吴家女本就重病,得知张家退婚,怄气了几个月,竟然不治而亡。她病重期间,王家子反而来看过几次,倒是个重情之人。偏偏吴家女是个有心气的,死前说要有来生,愿嫁王家子,不嫁张家郎。还央人给王家子道歉,说不识有情人,对他不起。”
“王家子本就喜爱吴家女。吴家女死后,王家子听到女子死前的话,竟然一怒之下,找到张家。说吴家女本来能治好,就是因为张家退婚,使得吴家女不治身亡,骂张家子无情无义,乃是失贞无道之人。”
“失贞无道这样的帽子,张家子如何肯戴?他一怒之下,就和上门讨伐的王家子大打出手,这便接下了仇。之后,两人在村中犹如冰炭,数次斗殴,都被治安使以斗殴惩处。”
赵庆喝了一口茶,“女方大病,男方退婚,这虽然有失无情,却不算叛道失贞,毕竟还没有成亲,还不许别人退婚了?谁能保证,娶过门后女子能好起来?张家子顶多就是薄情罢了,说不上叛道失贞。”
刘子奋道:“可不是么?可是这两人在村中结仇,别人也难以阻止。为了脸面,谁也不低头。于是几个月后,王家子突然找到张家子,当着众人的面,发起决斗之约,要是张家子不敢决斗,就要当众认错。”
为何发起决斗?因为这样的私人矛盾,谁也没有犯罪,谁也没有叛道,根本无法处置。
按照大明决斗条格的规定,倘若因为私人之间不可化解的矛盾发起决斗,不敢接受决斗的,就要答应对方的要求。
“张家子如何肯当众认错?就答应了决斗。众人苦劝无果,于是决斗书写好,交到乡村公所,又交到县衙。”
“两人带着村中证人,一起来到县衙。县令和和警堂的司警县尉,一起审核决斗是否能够通过。两人当众表示生死有命,无怨无悔。两人的体格年纪也都差不多,也都没有病患,都是符合决斗条格规定的。”
要是两人的身体素质和年纪差距较大,或者接受决斗的人身体有病患,就不允许决斗。倘若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对一个瘦弱的人发起
决斗,就算瘦弱者接受决斗,也不会被允许。
相反,身体瘦弱的,却可以主动向强壮的发起决斗。
“最后,吴县第一起决斗通过。两人就在县城忠武庙的广场上,当着数千人的面,再次宣布自愿决斗,签下生死状,决斗了。”
“两人都选择了汉剑搏杀。汉剑何等锋利?两人没斗两下,张家子就被王家子刺穿胸膛,当场死亡。而王家子被张家子刺伤了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幸好没死,医治之后捡了条命。”
“此事之后,乡中习射习剑之风更是大盛,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这一辈子就遇不到别人对自己发起决斗。而且乡中礼节也更好了,为小事争吵斗殴的也少了,因为要是无礼挑衅,保不齐就会发展到决斗。”
赵庆道:“决斗一死一伤,虽然不是好事,可也是解决私人恩怨的法子。先秦时,猛士慷慨悲歌,动辄拔剑而起,决斗于市井者大有人在,眼下,不过捡回来用罢了。蒙古人在草原上也动辄决斗。”
“敢于决斗,固然是勇。可不接受决斗者,也未必真是懦夫。淮阴侯韩信,曾经被人挑战,但他没有接受决斗,但不能说他不是英雄。”
大明武士的教育,可不光是匹夫之勇,武德之中,还要有智。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赵庆就离开村公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赶去。
离家越近,他的心情就越是激动。
数年未归,虽然从村正口中得知父母都还好,可他仍然近乡情更怯。
忠孝不能两全啊。既然选择了从军,就六年没有侍奉双亲,膝下尽孝了。
赵庆看着大雪中的祥和村庄,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看着在雪地中奔跑嬉戏打雪仗的孩童,以及熟悉的乡音,不禁心中温暖无比。就连漫天大雪,也冷却不了他的心。
家乡虽然与天城般的京都长安差若云泥,可却有长安城没有的江南风情,有长安城没有的田园风光,更没有他的家人。
“咦?那不是,那不是赵大郎么?”一家农户的院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看到赵庆顿时讶然出声。
“啥个物事?”一个中年妇女出门问道。
中年男子手一指,批了批狗屁大袄,“赵家大郎啊,侬弗认识了?”
“喔唷!可弗是赵大么,真是伊呀!”中年妇女很夸张的尖声道,“好几年不见,简直认弗得伊了,伊倒是出落的这般威风哉!我的娘哟。”
中年男子一跺脚,“侬弗要高声!让赵大郎听见,弗要怪侬!侬晓得吧,他是武士!是大明军中武官,有品级的。阿拉要敬重,晓得伐?”
“喔唷。”中年妇女拍拍身上的雪花,“伊倌儿做的再大,弗是阿拉乡亲么?伊也是金湾村的人好伐!”
一个少年站在后面,羡慕万分的看着武士挎着的唐刀,“娘,过两年阿拉也去参军。”
中年妇女看了看少年,摇摇头,“伊这个样子,哪里能选的上。”
中年男子也很羡慕的望着赵庆的背影,“伊娶浑家完全不愁了,就是女子少,他也是能挑的。”
“挑?”中年妇女冷笑,“这十里八乡的,好女子就是那么几个,早被人摘了。伊还能挑哪个?不过,听说伊在长安呢,那可是京城,伊的眼界这么高,估计乡里的好女子伊也看不上。”
“那倒是。”中年男子说道,“伊是武士,又在天下脚下,肯定还是见到过圣人和圣母娘娘的。这么大的前途,哪里还能看得上小家小户的女子?”
赵庆一路踏雪而行,惊动了很多村民。只是,赵庆现在身份不同了,他们也不敢贸然跑过来寒暄。
他们只能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只要赵庆看过来,他们就抱拳行礼,甚至鞠躬。
赵庆也不远不近的抱拳行礼,却没有走过去寒暄。
因为他是官,还是武士。要是他靠上去寒暄,乡亲们就要再次行礼,或者心中不安,或者招待自己。
还是不要叨扰了。再说,这么一家家的拜访一遍,今日也不要回家了。他可是归心似箭呢,干脆一家也不去。
赵庆就在村民们的羡慕而敬重的眼神中往家中走去,等到远远看到那可熟悉的大松树,以及大松树下的院子升起的炊烟,他所有的疲劳就一扫而空了。
那就是他的家了。
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家附近,竟然多了一个新院子,增加了一户邻居。
但他也没有惊讶,哪个乡亲修了新院子,有什么奇怪的?这几年江南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盛世降到,没有修新院子才奇怪。
路过这个院子时,他看到院子里种满了很多梅花,在大雪中娇艳欲滴,分外美丽。
咦?
赵庆这次有点惊讶了。
虽然江南风光秀美,百姓也比较文雅一下,可是由于乡下清苦惯了,农家倒是很少有人会在院子里种植梅花,而是往往种菜。他的记忆中,也就是村正读书人家中,或者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才会有闲情逸致的种一院子花。
正在欣赏满院子的雪中腊梅之时,忽然一个女子从屋里出来,站在一簇梅花前,轻轻嗅着,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在看到这个女子的刹那间,赵庆就心生悸动。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正当妙龄。她身材玲珑,神色婉约,五官秀美,兼之黑发如云,肤如白雪,端的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娇俏小娘子。
而此时,女郎站在肆意开放的腊梅前,衬映着飞雪,即便她一副农家女子的衣装,也显出几分清华的气质。
此女,倒是有些熟悉啊。
同村女子,看着熟悉当然不奇怪。但是赵庆这种熟悉感却很奇怪,仿佛他在其他地方见过此女,不是在村中,甚至不是在本县。
到底在哪里见过?
赵庆脚步放缓,不由陷入回忆中。
猛然间,他想起来。
虽然过去了几年,但他还是想起来这个女子是谁,虽然当时她还小,最多十二三岁。
那年,他跟随圣驾出海收复瀛州。大军抵定瀛州之后,带回来很多女子。他当时,就是保护这些女子乘船西归的人之一。
一个小姑娘在船上晕船,吐的七晕八素,看着实在可怜。他看到那小姑娘,想起自己的妹妹,实在看不过去,就去找船上的军医,来给她治疗,还给她一块糖果。那小姑娘和她的母亲,还对自己千恩万谢,一直鞠躬说什么马司马司。
在船上好些天,他都能看到她们一家人。当时她们一家人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依靠,不敢离自己的视线太远。
下船时,小姑娘还哭了,对自己鞠躬抹泪,叽里咕噜的说着听不懂的话。
所以,他对那个小姑娘影响很深刻。他甚至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什么菜子。
想不到,她们一家人,被安置到自己的老家,还和自己做了邻居,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
赵庆似乎还有些不信。他眯着眼睛打量那个女子,这才肯定,就是那个叫什么菜子的丫头。
所谓女大十八变。可是这丫头,眉眼之间还能认得出是她。
男人烁烁的目光很快就让那女子感知到了,她抬起眼眸,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盯视自己的眼神,顿时吓了一个激灵,赶紧头一低,犹如一头惊慌的小鹿般,转身就往屋子里走去。
然而,女郎的脚步很快就停下,慢慢的转过身子,神色越来越惊讶。
“侬,侬是…”
她开口就是比较地道的姑苏话,但是语调还是有些奇怪。
她的神色先是讶然和疑惑,但渐渐的变成惊喜。
“赵庆萨玛!阿罗…赵庆萨玛?”女子声音激动的说道,目中满是喜悦之色,她迈着双腿跑出院子,就这么径直的跑到赵庆面前,微微扬起娇俏的脸孔,“赵庆萨玛!”
虽然来得江南好几年了,她也学了一口流利的汉话,可是激动的时候,仍然不由自主的说起东瀛底层百姓常用的,也最广泛的东瀛语。
“我是苦菜子!”她担心他听不懂,赶紧换了汉话,“我还记得你。”
她的眼睛笑的弯弯的,目中还有亮晶晶的泪光,“想不到,你从燕京回来啦。我听赵阿娘提起过你,但还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苦菜子说完,就深深鞠了一躬。
“某也想不到,你会在此处。”赵庆也有些高兴。“某记得,你改名叫文菜了?”
“是。”苦菜子点头,“如今叫文菜了。”她指指后面的院子,“我娘亲嫁人了,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赵庆点点头,“家主对你们好么?”所谓家主,指的是苦菜子的继父。
苦菜子甜甜一笑,“阿爹对我们很好。”
赵庆也能看得出来,她如今的日子不差,虽然是个典型的农家女,但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润泽,应该这几年没有缺少吃食。
农家的日子,只要赋税不重,有田可种,没有灾荒,日子还是过得去。
“外面雪大,你回屋吧,我要回去了。”赵庆对苦菜子点点头,就往自己院子而去。
“是。”苦菜子在身后微微鞠躬,却没有马上回屋,而是站在雪中,定定的看着赵庆走远。
赵庆回到院门口,一条黑箭射来,正是他当年养的小黑。
即便赵庆走了好几年,黑犬也记得主人。它嘴里呜咽着,耳朵垂下来,摇头摆尾的围着自己,显得极为高兴。
赵庆摸摸黑犬的头,一步跨入院中,喊道:“爹,娘!儿回来了!”
屋子里很快冲出四个人影,正是赵庆的父母和弟妹。
“爹!娘!”赵庆首先就跪拜下去,“不孝儿庆,拜见双亲!”
“儿啊!”
“阿兄!”
四人一起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他们万万想不到,赵庆竟然赶在过年前回来了。
“儿啊!”赵母忍不住喜极而泣,她看着高大威武,一身武将气派的儿子,激动的说不出来话来。
赵父也欢喜无限,不过到底没有流泪。
“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赵父上前一把拉起儿子,“我儿快快起来,怎么学的知礼了?”捶捶长子的健壮的身体,拿起那把黑鞘唐刀,“我儿是武士,金湾村还是独一份,爹欢喜的很。”
已到弱冠之年的弟弟赵喜,上来一把抱住赵庆,“阿兄,伊可回来了!爹娘可是日日盼着!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赵庆也狠狠在弟弟背上捶捶,“好得很,伊结实了不少!”
“阿兄…”年已十七的妹妹赵乐娘也泫然泪落,上前盈盈下拜。
就是农家女子,也是知礼节的。
“乐娘也成大姑娘了。”赵庆看到亭亭玉立的妹妹很是欢喜。
“好了,你阿兄回来,那是天大的喜事,伊不要流眼泪,不吉利!”赵父说道,拉起儿子的手,“走!进屋!”
赵庆其实不用问,就知道家中的日子比当年好多很多。从父母弟妹的气色和穿着就能看出,自己家虽是农户,却不缺衣少食。
院子里还养了鸡鸭,不远处还修了了猪圈。
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
也不光是自己家,甚至不光是本村本县本县。他一路从长安回来,路上经过很多城镇村庄,到处都是一副生气勃勃,祥和太平的样子,连乞丐都很少见到。
他记得以前,就是古书富庶之地,也到处是流民和乞丐,乡村的百姓几乎个个面带菜色,瘦弱不堪,神色愁苦。
可是如今,当初的一幕烟消云散,恍如隔世。
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恩赐啊。
要不是陛下,天下还在契丹人手中,乡村还在豪强和保长甲主手中,百姓度日如年,哪里有如今的安乐太平?
不过,看到父母头上的白发,以及明显衰老了不少的容颜,赵庆也心中发酸。
赵庆进入屋子,刚好饭菜已经做好。他打眼一看,不但是白米饭,还有鱼肉。
“伊回来的正好,虽说不是过年,今日竟有鱼肉!”赵母笑道,对自己今日很舍得的用了鱼肉而感到有先见之明。
看来,就算赵庆不回来,家中也能偶尔沾到荤腥了。
赵父甚至乐呵呵的拿出一壶酒。
在赵正的印象中,不知道多少年家里没有喝过酒了。
一家人满心欢喜,其乐融融的围着桌子坐下,就是那条黑,也老实不客气的盘在每人一套陶食具,竟然是分食。
见到赵庆露出意思惊讶之色,赵父笑道:“伊数年未归,不晓得村中改了不少规矩。”
他指指面前的陶盆,“官府倡导分食,说是同盘共餐不好,叫什么…”
“不卫生。”赵庆笑道。
赵父一拍大腿,“对对,就是不卫生。说要是不卫生啊,一人生病,就全家容易生病。所以啊,乡正村正就给大伙改了规矩。刚开始,颇不习惯。可日子久了,倒也觉得很好。起码,没有人和我抢菜了,哈哈!”
赵庆笑道:“这是好事。同盘共餐,大家一个菜盆吃菜,虽然显得和气,但要是一人染病,这病毒和细菌就会传染。这也是为何一人得病,有时候全家得病的原因。”
“军中那么多人,也都是分餐而食,决不允许多人共用一盆菜,防范细菌病毒之举,更是严格。”
赵家人也听说过病毒和细菌,这些都是乡村公所宣传过的,所以听了也不吃惊。
分餐制刚开始推行时,不少人还心中抵触,觉得太过于麻烦。但是几年推行下来,就慢慢习惯了。实际上所谓的麻烦,也就是每人一套餐具,洗碗麻烦而已。
但是慢慢的,人们也发现,分餐推行之后,一家人全部染病的例子就少了。
“喔唷,我的儿啊,吃饭为么事带着刀子啊。”赵母一边给赵庆分餐,把最好的肉分给他,一边嗔怪的指指儿子腰间的唐刀,“早知道伊当了武士官人,粮睡觉都能笑醒,可伊也不能吃饭挂着刀子!”
赵庆拍拍唐刀,“倒不是儿故意显摆,只是而习惯了。军中大家吃饭,都是佩刀,必要时还要拔刀切肉。再说,行军打仗,吃饭就在野外,刀又放在哪里呢?当然是随时携带。”
赵庆的手很自然的扶住刀柄,“要能在紧急关头,一息之间拔刀杀敌。”
他一握住刀柄,那种勃然欲发、拔刀而起的气势就油然而生。加上他腰背挺拔的如钟坐姿,显得很有几分威严。
这真不是赵庆刻意如此,而是在军中,在陆师学堂,在战场上养成的气质。
他早就不是那个淳朴的哦农家子弟了,他已经蜕变为大唐武士。
“好了好了。”赵母又是欢喜儿子变得与众不同,又是嗔怪,“你的手,不要握住刀把子,伊这样子,让人怕怕的。”
“那儿就摘下刀。”赵庆呵呵一笑,还是将刀摘下来,挂在墙上。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