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山上的旅游资源大都处于“野径通幽处”的未开发状态,张恪他们倒未觉得有什么不便,寻幽探胜更有乐趣。锦湖今年以爱达电子名义资助的海州市一中学生冬令营活动也是与新芜旅游局合作到天云山来寻幽探胜,冬令营到春节后才开营,学校考虑到唐婧、杜飞她们这些高三毕业班的学生会干部学习紧张,就没有让她们参与冬令营的前期筹划。
杜飞当然不会温顺的听从学校的安排,他先过来打前哨,计划再周祥,亲自走一趟,总能发现许多不足之处,才有在李芝芳面前献宝的机会;这小子跟着盛青、邵至刚他们混了两年,都混油了,张恪也懒得戳破他。
唐婧要与张恪、晚晴、芷彤去北京过春节,都未必能赶得上冬令营开营。
张恪他们在山上住了四天,再不下,芷彤、惜羽、惜容三个小丫头都要成野人了,竟有一次给惜容怂恿着躲迷藏,不是她们三个小丫头相互躲,是三个小丫头跟张恪她们躲,走失了半天,把大家都吓了一身冷汗,这才腊月二十六提前一天,才乘江轮离开新芜。张知行、梁格珍则要在新芜过他们的第一个春节,张恪、晚晴、唐婧带着芷彤在省城下了船,准备从建邺乘飞机去北京——没有让傅俊或马海龙随行,让他们回海州跟家人一起过春节,张庭也在省城下船,不过她的家在省城——其他人则继续乘江轮返回海州。
在省城住了一夜,除夕这一天才坐飞机抵达北京,许多单位到年关都会提前放假,那些异地的员工更是会提前五到十天离开公司,整个飞机就没有多少人,感觉他们几个包下飞机似的。下飞机,适逢北京下大雪,整个城市都银装素裹,不再是往日的灰暗印象。
虽然不比在东海当封疆大吏,徐学平在北京毕竟还是正部级高官,待遇规格倒是一点都没有降低;黑色奥迪挂着国务院的车牌,司机将车直接开到机场出入境大厅外的台阶下等候。
机场快速通道上的积雪早就清干净了,雪上午就停了,太阳露出来,只是偶尔一阵风来,刮起漫天的雪粒飞舞;北方的雪是比较干,要在海州下这么一场雪,大风吹上一两天,才能将雪粒吹起来。
徐学平到北京后住在复兴门木樨地一处专门为国家机关高级干部建造的小区里。三层的花园洋楼,有独立的院子,除了徐学平、周叔惠夫妇外,只有随他们从建邺搬到北京的小周保姆住在里面。
张恪的小表哥梁文江与女朋友留在学校里没有回西安过春节,徐学平知道后,准备派车去接,张恪觉得不用这么麻烦,打电话让小表哥梁文江带着女朋友坐车一起过来吃年夜饭。小区的管理十分严格,张恪他们坐徐学平的车进小区,又有徐学平的司机陪着,才没有接受什么检查,梁文江带着女朋友赶过来吃饭,人给堵在门岗处,还需要人出去接他们才可以进来。
张恪年中向昆腾在线投入数百万资金之后,梁文江与马向东等其他几名清华在校或毕业的学生都在努力搭设一个门户网站的框架并负责网站的运营。做技术的都不容易给外界的消息分心,梁文江属于那种只有自己遇到了,才会给吓一跳或吃一惊的明白过来。
他与他北京邮电学院的女朋友赶到木樨地的这处小区,给门岗处的武装值班武警拦在门外,才意识到这是一处高级干部聚居的住宅区,等张恪由人带着过来领他们进去,他想起这里原来是清华同学之间一直谈论的“部长小区”。
梁文江跟张恪他小舅一样,有些读书人的迂气,人情世故比起杜飞来都远不如,不过徐学平喜欢这样的人;徐学平见过太多处世圆滑的人了,不喜欢那样的人,要留梁文江与他女朋友夜里一起守岁,房间虽然不多,不过梁文江的女朋友可以与唐婧同一房间,梁文江可以与张恪同一房间。
唐婧与芷彤在院子里堆雪人,徐学平为芷彤过来特意花了些心思,像小区里其他院子中的积雪都已清空,惟有这座院子里积雪都保持原样,不过片刻之间就给芷彤踩乱了,可见小丫头的兴奋劲。
晚晴、还有梁文江的女朋友王彩玲陪周叔惠在包饺子,王彩玲是长相清秀的女孩子,拿梁文江自己的话说,是北邮九五届五十美女之一,话说北邮一届本科生里的女生不超过两百人,哦,北邮也是锦湖重点招聘员工的院校,北邮的女生外形都处于什么水准,张恪心里有数。
王彩玲老家是西安人,不过她出生在北京,父母都不在北京过春节,所以她就随梁文江在外流浪,她的家境相当优渥,她父亲还是邮政部的高级官员,旁人都很难理解王彩玲为什么会看到有些迂气的梁文江。
张恪前世只见过这表嫂两面,梁文江去美国留学后,王彩玲过了四年直到她从北邮研究生毕业之后才去美国跟梁文江结婚,处事乖巧但又心地纯净的女孩子;总之再过十年,这样的女孩子就很罕见了。
张恪陪徐学平下围棋,梁文江坐在旁边观棋;张恪的棋艺比徐学平略高一筹,但比他表哥梁文江又不如,清华、北大里隐藏的业余围棋高手太多,而且他们学习之后大多以围棋取乐,张恪下细棋,多半下不过他们。
吃过晚饭之后,在院子里能看到大概是天安门方向点放的烟火,天空给呈得五彩斑斓,播放春节文艺晚会,梁文江坐到客厅里看春晚去了。张恪没有兴趣,除了爱达电子挤入这届春晚的赞助商名列,其他的节目,张恪都有一定的印象,又不能拿出来炫耀,就与徐学平还是坐在书房里边下棋边聊天。
说到徐学平离开东海后一个月之间的暗中纠葛,徐学平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李远湖这人年轻、有能力,做事也有魄力,只待人稍严厉了些……”
所谓待人严厉,无非说他气度不够。
张恪说道:“那我就把他的严厉,当成是对锦湖的鞭策……”
徐学平笑了笑,锦湖虽然规模还不够大,但也不是任谁都能捏的软柿子了。
张恪说道:“我这次过来,倒是有些想听徐伯伯说说经济发展研究中心有什么闲情逸致的传闻……”
“哦,想听什么啊?”徐学平笑着问,嘴里这么问着,还指着棋盘提醒张别光顾了说话忘了落子。
“当然是工信产业与林业、造纸产业方面的传闻?”张恪捏了一粒黑子扳头,“我这些天琢磨着,徐伯伯到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似乎也是可进也可退的一步棋?”
“这步棋也让人揣摩不透,”徐学平指着棋盘上张恪刚落下的棋子,揣摩不透就意味着多种可能,“只是希望渺茫些。”
张恪倒是怕徐学平意志消沉,这才说番话来。
国务院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作为国务院直属的政策研究与咨询机构,并非一个与政治中心权力脱离太远的部门,只是徐学平的职务安排有些尴尬,但也非全无进的可能。
徐学平自己倒也能明白,但是他又无法看到今后两年的政治格局变化,看到的希望要比张恪渺茫多少。
徐学平倒不是自己的境遇忧虑,说道:“在中心倒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之前做省长,对产业经济有些研究,但都不及中心把握全国的宏观面那么透彻。你说要听工信产业、林业、造纸产业方面的轶闻,工信产业,专业性太强,我都过六十岁,没有精力去琢磨那么深奥的专业知识,林业、造纸产业,我倒可以多关心一下的。现在国内对天然林的保护非常不到位,林权改革提了好些年,都未见启动,与下游以木材为原料的产业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尖锐,林地分布面积广泛的地区,经济发展严重滞后的问题也不容忽视。我在东海任上,对此有些感触与想法,但是没有站到眼下的高度去全盘的考虑这些问题,此时虽然不能做太具体的事情,在后面鞭策鞭策也是可以的。”又问张恪,“新光纸业有多大的规划?”
“新光纸业能做到多大,还要看爱达能做到多大,”张恪回答说道,“造纸业是资金密集型的产业,靠自身的利润积累做大规模,进展会很慢……原料林的培育也还需要很长的周期,不过近几年内,原料多以进口废纸浆、木浆为主,不会从国内购进一顿木浆……”
“新光纸业是自缚手足与巨象起舞,在别人眼里,总要算理想主义过头了。”徐学平笑着说,虽然在别人眼里,锦湖的打算是理想主义过头了,他还是很欣赏这种做法,关键锦湖有如此打算并实施的实力。
“这一点应该像小日本学习,小日本的做法,无非是用高科技电子产品去获取利润,然后再用这些利润去掠夺别国的自然资源、保护自己国家的自然资源不被破坏罢了。锦湖这么做,是蚂蚁仿效大象,虽然有螳臂当车的可笑,总能起些作用,”张恪说的很平淡,“我看过一个数据,小日本每年使用的一决性筷子有96%从我国进口,大概一年要消费国内250万棵树木,而小日本国内的森林覆盖率是我国的三倍还多,不过国内还对这类产品实行退税、贴税等优惠政策鼓励出口,国内的森工企业采伐林地,追求短期利润,很少实施间伐,大多是一伐光式的全伐,这仅仅是森工产业很窄的一个面……其他自然资源,暂且不说,但是林业及其附属产业,都需要深刻的反思与变革的……”
“你说的一次筷子,有关部门都有意识到,考虑到国内的经济现状,全面禁止很难实施……”
“禁,短期内当然禁不了,中央要禁,地方要追求短期经济效益,中小企业也不会有太强烈的社会责任心,有矛盾,还是解决不了;那就限,提高生产标准,提高使用者的使用成本,此类产品对外出口更要限制,非但不能退税、贴税鼓励出口,还要提高关税压制出口,几下措施一来,情况就能控制在可以接受的水平之内……”张恪笑了笑,“改革开放这些年来,倒不是我在批评中央的政策,市场手段、经济杠杆运用还不够犀利……”
徐学平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总要循序渐进的,要做的事情太多,要能在自己手里完成一两件事,也就不留遗憾了。”
这话里多少透露出对从东海省长任上离开有些不甘心的意味。
张恪能看到徐学平九八年后复出有很大的希望,九八年,徐学平才六十二岁;关键是徐学平从现在起就要开始为九八年后的复出做准备,政治上、学术上要活跃,不能被人给遗忘了。
新年的钟声响过,听到室外持续不绝的爆竹声,烟花彩光映在窗户上,电视里的爆竹烟花也是热闹非凡。
国内总习惯拿春节当成新的一年的开始,这一日,其实已经是九七年的二月七日了。
徐学平虽然不如在东海时风光,但还是身居高位,即使到国务院经研中心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登门拜访的人倒也不少。且不管收下礼品之后如何处置——事后退回或上缴廉政账户都好——头疼也好、嫌麻烦、嫌吵闹也好,总不能闭门谢客,不然要被部下与同僚视为不近人情,要被孤立,连工作都难顺利开展。
年初一,张恪与唐婧在徐学平家吃过早饭,就随梁文江、王彩玲去设于清华园东门西王庄的昆腾在线的公司。新年初始,只有总经理马向东与两名技术人员在公司值班,张恪作为公司的大股东,人到了北京,总不能不去慰问一下。
赶到清华园东门西王庄大厦的昆腾信息通信有限责任公司,马向东那小子正脚敲在办公桌上,很没有兴象在煲电话粥,看见张恪、梁文江推门进来,慌忙下差点摔倒;还好,没有在浏览国外色情网站。
互联网在国内从九五年初开始试运行,直到去年初秋,才有瀛海威成为国内首家正式提供互联网接入服务的服务供应商。
所谓的互联网接入服务,国人最早的印象则是169、163拨号上网,网速超慢、费用还超贵。
门户网站的道路更是错综复杂,张恪即使清楚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是要从一切都还是荒芜的荆棘中开劈出一条道路来,也绝非易事;张朝阳、丁磊、王志东等人的成功,除了时代所赐予的巨大楔机之外,也绝非都是偶然因素。
马向东作为昆腾在线执行官、首席架构设计师,也是非常的出色。张恪、梁文江他们推门进办公室之间,他恰好在跟一个他在瀛海威的同学聊天;他到底与投资人张恪之间算不上十分的熟悉,将电话放下,稍稍解释了一下。
九七年,瀛海威在国内信息通讯产业里扮演了“互联网传教士”的角色,影响力极高,像梁文江之前就做好“若不能出国就先去瀛海威工作”的打算;张恪与唐婧上午也没有地方打发时间,就在公司里与马向东、梁文江聊天,王彩玲则教唐婧利用公司的互联网接驳登录国外网站。
马向东、梁文江等人,对瀛海威都十分的推崇,而且瀛海威这几天就要通过租用邮电部的线路,通过DDN专线和广电卫星传输实现全国范围的网络接入服务(此前只有邮电部163通信网提高网络接入服务,第一代网民大多通过163拨号上网,服务质量还相当的差劲),这对国内还处于刚刚起步的互联网事业,意义是非同小可的,简值就是互联网迷雾中亮起的明亮灯塔。
马向东、梁文江等人谈起这个话题起来,都十分兴奋。
张恪却淡淡的说道:“瀛海威迈出的这一步,意义重大,对国内的互联网产业贡献也大,但是对瀛海威自身却是致命的……”
“为什么,”马向东也颇为不解,“赢海威提出‘中国人离信息高速路还有多远’的口号,难道不正切合国人对信息与知识的渴望吗?”
马向东虽然足够优秀了,但并非没有时代的局限。他们这一代需要在信息产业的迷雾与荆棘中摸索挣扎,注定最终只有少数人能找到正确的方向与出路。成功的人并不是比失败的人更优秀、更有眼光,运气有时候真是很重要的因素。
好吧,对于张恪说来,不存在方向性的问题,张恪至少可以在方向性上给予马向东、梁文江他们足够的指导,他们需要在这个方向之下,将事业的框架给搭设起来,并且要积累足够多的技术与管理经验。
张恪给他们分析瀛海威失败的关键因素藏在何处,这其实并不需要什么预言,他说道:“瀛海威的口号是很鼓动人心,但是不现实。要成为网络接入服务商,有三个条件,有钱、有权、还要有网络接入服务的线路。目前只有邮电部能提供网络接入服务,瀛海威要搞这个,就是跟邮电部直接竞争。瀛海威的线路大多是租邮电部的,业务还受邮电部管辖,他们凭什么跟邮电部竞争?这就是国内的现实,十年内,要跟国家垄断部门直接竞争就是奢想!就算我们专心做ICP服务商,还要千方百计跟邮电部打好关系,把他们当爷爷供着,而且今后十年之内,我们要持续不懈的提供免费的网络服务,不要有从中直接赢利的奢想……”
门户网站就是一个烧钱的玩艺儿,没有十亿八亿的钱烧进去,做不起来。
张恪不会在两三年间持续不断往里面砸这么多钱,昆腾在线要做大做强,向海外风投融资那是一定的。也必须向海外风投融资,这也是之后无论是向海外投资机构转让部分股权还是公开上市套现的必要条件,那时才能实现投资盈利。
当然,张恪投资昆腾在线,并非看重三四年之后十倍或者数十倍的投资收益,而是看到互联网在传统媒体之外最主要的新兴媒体,而且这个新兴媒体的影响力会越来越重要,也注定会超越传统的媒体渠道,而且是受官方控制与约束力最小的媒体渠道。
在当今世界,媒体所进行的舆论疏导有着潜在的、广泛的影响力;广泛的影响力即意味着广泛的权力,这才是张恪所奢望的东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