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不是个大城,正中那条最大的大街之上几乎汇聚了晏城所有的权贵富户,方家的大宅就在这条大街的街尾处,占地辽阔,比起旁的富户权贵的宅子宽了将将一倍不止。
大宅门口是一片宽阔的平地,平地上一颗有些年份的大树矗立在空地上。
此时方家大宅宅门虽开着,门口却无什么人,只偶有路人自宅门前经过。
马车便停在方家大宅前不远处,小午坐在马车前,头上戴着斗笠,压低了遮住了大半张脸。
小姐虽说来方家大宅,可到了方家大宅却并不进去,只嘱咐他在外头等着,也不知道要等什么人。
小午嚼着嘴里的野草抬头望了望天,夕阳西下,整个晏城大街都被一片橘橙色的晚霞所笼罩,看起来人间烟火气浓浓……呃,有些饿了。小午揉了揉肚子,便在此时,空空如也大开宅门之内出现了一个人。
这也是打从他在这里等开始第一个见到的自宅里出现的人。
一身寻常的粗布袍子,束着发,五官柔和儒雅,只是下巴上胡子茬啦的,莫名的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小午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便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让他这般一见来人便坐直身子倒不是因为这人生的有多特别,而是……他认识这个人。
“小姐,”坐直身子的小午吐掉了嘴里的野草,连忙敲了敲马车道,“江先生出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宝陵茶馆那位离开探亲的说书先生江平仄。
不是说江先生去探亲了吗?这探亲怎的到晏城来了?再者江先生探亲同方家有什么关系?一个姓江一个姓方,真是亲戚怎的原来在宝陵的时候没听说呢?
还有,看到江先生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的那一刻更让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小姐果然能未卜先知呢!
说江先生会从方家出来,让他在这里等着,江先生果然出现了。
那么接下来……小午跳下马车,将头上的斗笠拿了下来,远远看到便开口唤了起来:“江先生。”
心头有事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江平仄一脚方才踏出方家大宅的大门,便冷不防听到一道“江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抵是心中有事以至于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出声的是谁,心中便是一慌,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将下去。
待到好不容易站稳了,才看到女孩子自马车上下来,向这边走来。
是那位姜四小姐。
女孩子手里还抱着一只匣子,匣子里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勉强站稳的江平仄看着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女孩子,眼底一片茫然和无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想要说的话有很多,譬如: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听闻她不在宝陵,也不知道她这几日去了哪里?他之所以敢这般堂而皇之的进方家的门是因为据他所知这几日林彦、季崇言两人去了金陵,不在晏城。这个时候这丫头怎会一个人跑到晏城来?还特意在方家门前等他?她是怎么猜到他会这个时候来方家的?
问题实在太多,以至于直至女孩子抱着匣子大步走至近前,话还未来得及出口。
倒是女孩子先一步开口了。
“江先生,”女孩子开口,看向他,认真道,“听闻你特意去寻过静慈师太了?”
江平仄只觉得原本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脑中再次被人搅了搅,乱的更彻底了,他想问她怎么知道的,可是细一想却又觉得不用问了,毕竟以女孩子同静慈师太的交情,这些事她想知道容易的很。
“既然已经寻过静慈师太了,”虽说没有亲见两人间的谈话,女孩子却仿佛隐隐猜到了什么,她开口认真的问道,“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他确实是想来的,只是想着再看看,旁观旁观,再加上还有旁的事……
“能力未足前能静下心蛰伏下来是一件好事,可太过拖沓也不好。”女孩子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尤其你们在做的这件事……”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他,声音虽刻意压低了,可听在江平仄耳中却恍如平地惊雷一般炸开,“拖了很多年了吧!”
拖了……很多年,江平仄动了动唇,想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却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当年少年意气的儿郎们如今早已不复当年的少年模样,就连他……多年忧虑,心中藏事之下也已生了不少白发。
他是个谨慎的人,为将者在外杀敌极有可能杀红了眼,所以这个时候极需要他这样的人在后叫停。
年少时谨慎还不明显,待到入了军伍,同赵小将军配合,他们一动一静,也越发向着该有的特质去发展。
他的谨慎修的越发明显,尤其在当年之事后,他输不起,那么多儿郎的性命都在他的手中,他输不起的。
所以,他要找一个万全的法子,万全……
“你们要找的是答案,是找回真相,可再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女孩子开口,方家大宅前的空地上没有旁人,只他们几个在这里说话。
看着江平仄眉眼间的沉重,女孩子开口道:“若当年之事与陛下无关,你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若与陛下有关,再拖下去,待到这大周朝堂越发稳固,你拖下去更没有意义。”
“该动手了!我瞧着现在京城太子和那位民间二殿下的出现是个好机会,古往今来,储君之争总是动荡的,趁着如今储君未定,你要做什么也方便的多。”女孩子开口,看着江平仄将目光转向她,眼神认真而专注,似是在看她,又似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一般。
“阿仄啊,你自入了军中,倒是缺了几分勇气,踌躇颇多了。”那个名动天下的名士笑着说道。
她说了和大哥一样的话。
“该动手时就该动手,你是军中军师,当比我更明白‘其疾如风’的道理。”女孩子说到这里蹙了蹙眉,“不然晏城衙门里的事也不会弄成这般两难的局面。”
女孩子的声音依旧是压低的,可一字一句吐字却分外清晰。
“江先生,你知道你们眼下要做什么吗?”
知道要做的事至关重要。
江平仄捂了捂耳朵低头,下意识的舔了舔干涸龟裂的双唇。
女孩子说罢这些便没有再开口了,她以为她要等很久,不成想,却未等多久便等来了江平仄的回应。
“姜四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
在外头等了许久,等到她都睡过去了。
待到香梨再次醒来,已是入夜。她揉了揉眼睛,却没有看到原本同在马车里的姜韶颜,嘀咕了一声“小姐呢”便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旁蹲在地上玩蚂蚁的小午见她总算睡醒出来了,这才起身道:“你醒了?饭已经备好了,去屋里吃就好了。”
听到一个“饭”字,香梨本能的点了点头,摸了摸肚子,认真道:“哦,该吃饭了。”
吃饭自是大事,只是……香梨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眼前这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由一愣。
“这是什么地方?”香梨不解的看着入目的宅院,瞧着修剪过的树木还挺气派的。
小午回道:“是方家大宅,我们进来了。”
哦,香梨闻言本能的点了点头,开口:“是方二,哦不,方大小姐带我们进来的吗?”
小午摇头:“是江先生带我们进来的。”顿了顿,不等香梨接着开口,小午又道,“不过方大小姐知道这件事。”
即便江平仄同方家关系不一般,也不能随便带人进来,自要方知瑶首肯才行。
……
屋内正对坐着的两人一人手里捧着一杯茶。
茶汤热气的氤氲中江平仄开口了:“这件事让我想想该从何处说起。”
女孩子抱着茶盏开口道:“先把已经临到近处的夜明珠案同陈万山遇刺案说起。”
江平仄看了她一眼,开口坦然承认了下来:“夜明珠是我们的人偷的。”
女孩子并不意外的“嗯”了一声,开口便问出了那个让江平仄心头一跳的问题:“偷夜明珠的是谁?”
女孩子说话极为爽利,干净利落,不等他开口已然接着说了下去:“能直入皇城,必对皇城极为熟悉,而要在皇城禁军中来去自如,听闻还未受伤,此人的身手定是不凡,我可否看看他?”
女孩子语气利索而坦荡,江平仄心中却是突地一跳,一个没来由的念头油然而生:她似乎已经怀疑到了什么。只是,这件事同先前所有的事不一样,他承诺过的,不能说的。
女孩子反应极快,在她面前似乎一不留神便会露出破绽。先时看她路中收拾杨家小姐、方二小姐;堂前收拾姜家那些人时他便已隐隐猜到了这一点,可真正面对上女孩子之时,这种随时可能泄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