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家堡的花园蟾影亭中,妘禛禛绣工绝佳的大红衣袂随风飘动。
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心情过于激动,她的双颊满是绯色。
但看向轮椅上那个自两个月前从昏迷中醒来后,变得有些不一样的清俊男人背影时,原本轻快又娇羞的语气,不自觉地微微沉淀:“三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对禛禛说?”
妘家三公子妘青芜抿着唇。
许久,才发出声音:“这次是真的?”
“嗯,”妘禛禛点头,“我喜欢他。”
“喜欢他什么?脸么?”妘青芜淡淡的嗓音里,夹杂些许冷意,“一个初见的,你根本不了解的男人,怎能轻易说喜欢,轻易下嫁?”
妘禛禛表情惊愣地看着他。
三哥因贪玩又调皮,在九岁时不幸落崖摔成残废。
自那后,便日渐寡言,有时一整天下来,都听不到他说半个字。
两个月前,他支开所有下人,靠臂力站起,强撑着将自己扔进池塘。
被救醒后,他忘了许多事,还摸着残腿满脸恐慌,嘶声大叫。
自那天起,他比从前更加沉默,好像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三哥虽寡言,却对最后出世的奶娃小妹妹极好。
只要他有,要什么给什么。
过年时,还在小女孩的殷切目光下,扎出一对兔子灯笼。
收尾时,他不小心戳破手指,流了血。
小女孩心疼哥哥,急哭了。
哥哥反过来安慰她,哄她不哭。
血缘亲情,兄妹间感情深厚。
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投水自尽。
好在老天有眼,不愿绝他,将哥哥还了回来。
只是,他好像失了些魂魄。
看着越来越没有生气的哥哥,她心里极为难受,想着法儿逗他开心,还把他的房间布置成他最讨厌的大红色,故意惹他发怒。
可他只是惊愕一瞬,之后再无反应。
已经长大的小姑娘不知该怎么办。
没想到,他今日竟开了口,还一次说这么多话。
“三哥,”妘禛禛声音微颤,眼里起了雾,雾气变成泪,盈在眼眶里,“你还是疼禛禛的对不对?”
妘青芜不言。
他只是被刺激到了。
在绝望中自杀身亡的人,竟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他不想活,却偏偏遭遇重生。
重生在别人的身体里。
更不幸的是,这个陌生的躯体,还是个残废。
他真的很想再死一次。
可妘家却因原主跳水自尽,加强了守护,身边片刻不离人。
且利器都被收走。
连绳子剪刀也不放过。
即便是布条缝衣针,屋子里都没有。
妘禛禛见他不说话,声音更加哽咽:“三哥,你既生气,为何不骂我?你骂骂我,好不好?”
哪怕是怒吼,也比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胔肉强。
“我没生气,”妘青芜目视菏池水波,听着鱼儿进食时发出的细微唼喋声,“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被美色迷了眼睛,日后后悔。”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他就是被那人的帅气所迷,网恋后奔现,再陷入越来越深的感情纠葛,最后选择跳楼。
他不希望这具身体的亲妹妹步其后尘。
妘禛禛轻轻走过去,含泪抱住他的肩膀:“那我们把他赶走好不好?”
妘青芜身子一僵。
“禛禛不求三哥像以前一样疼禛禛,”妘禛禛因难过而鼻音有些重,“只求三哥别再丢下禛禛,别再想着离开我们。”
妘青芜僵直的脊背渐渐放松。
他沉默一会儿,才低低叹口气:“不是让你走两个极端。”
若那人其实是个好的,他岂非成了毁妹妹良缘的凶手?
随即,又想起那人看他时的异样目光,以及些微失态。
不由闭了闭眼。
来这个异世界之前,他把女人当朋友,把男人当爱情。
所以,那种感觉太熟悉。
分明是……
可既然妘禛禛喜欢,倒也不妨一试。
若那人并非天生弯,还有机会将其掰直。
或者,说不定他是个男女通吃的,并不排斥和女子亲密。
想到这,他不由皱了皱眉。
他虽是个断袖,却异常厌恶男女通吃的人。
太乱,太脏。
行同狗彘。
还极其容易得病,并传给很多人。
“先观察观察吧,”妘青芜深吸一口气,“且有些问题,也要当面问清楚。”
“嗯,”妘禛禛连忙答应,湿着脸庞撒娇,“有三哥出手帮忙把关,谁也骗不了禛儿。”
她是真的一眼就喜欢那人。
可若此事能牵动三哥心神,是个将他从深渊中拖出来的契机,那怎么折腾,她都无所谓。
她并非真的那么着急。
妘青芜却没动。
老四妘璎已经过去了,等他回来,先听他怎么说。
同一时刻。
兰尽落被风流浪荡公子哥般的男人上下打量,也不恼怒,只思索着试探道:“妘家……四公子?”
“哟,看不出来啊,”身着华美袗衣的妘璎拉长腔调,“是个极有眼力劲儿的?”
兰尽落淡淡一笑:“既是妘家人,那能否请你帮忙掌掌眼,看看这支箭?”
听起来是问话,手却已伸向昱晴川背着的布囊。
妘璎挑挑眉。
这人身在妘家堡,不但不忧不怕,还很不生分、不见外,简直是把妘家少主当自己人使唤。
他们有那么熟吗?
可待看到那支黑色箭矢时,他的眉却微微皱起:“穿肠箭?”
兰尽落猛然看向他的眼睛:“果是妘家之物?”
妘璎摇摇头:“毒是妘家毒,箭却不是妘家箭。”
他忽然想起,“你们来妘家堡,就是为了这个?”
兰尽落忙道:“我们是受知常山杜宗师所托,特来询问请教。”
“嗯?”妘璎面露讶色,“千金难求、万金不算的杜宗师?”
兰尽落点点头:“正是。”
“有人要杀他?”妘璎惊道,“用的是穿肠箭?”
兰尽落再次点头:“那人暗中出手,差点被他得逞。”
也就是说杜宗师并没死。
妘璎松口气。
兰尽落不解。
妘璎释惑道:“杜宗师于我父亲有恩,既是他的事,我们必将所知全部奉告。”
这回轮到兰尽落面露讶色了。
和昱晴川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明晃晃写着:这事,青羽怎么不跟他们说?
随即,他俩想起敫崇堇。
若非遇到敫崇堇,由她自己提起往事,青羽根本不记得。
估计对妘家堡堡主有恩的事,也早已忘个干净。
“这毒,乃是我二哥研制的心花怒放,中之,心脏先硬后裂,如同开放的花瓣,”妘璎指着箭镞,“十二个时辰内无解药,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