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凰的目光冷冷投来,阮静神魂固然不惧,身体却像没骨头似的,软作一团,全赖魏十七揽住她的腰肢,才不至于丢丑。阮静心中颇为恼火,咬着牙怒其不争,但这也怪不得她,睚眦虽然跻身天妖之列,却禁不起龙威凤怒,只被她看了一眼,就软成这副模样。
视线余光扫过魏十七,他顿时毛骨悚然,心如擂鼓,体内妖元失去控制,左冲右突,巴蛇的虚影从后背腾起,森然盯着妖凤,毫无惧色。
“原来是你……”司徒凰微一错愕,记起当年的情分,犹豫片刻,没有痛下杀手。她右手平平一推,魏、阮二人身不由己飞出十余丈,游丝牵动阳锁,从她体内退出,疾飞而回。
这是网开一面,饶了他们一命,魏、阮二人急忙收起山河元气锁,远远观望。
楚天佑何等机敏,见如来金身摆脱镇妖塔的束缚,急将二十四颗定海珠召回,护住周身,潘乘年手托灵台方寸灯,脚踏先天鼎,亦退避三舍。二人退得恰到好处,下一刻,三昧真火冲天而起,将阴影傀儡吞噬一空,烈焰熊熊,凝结成一座赤红的莲台,二十四品,将如来金身稳稳托起。
司徒凰举头望向镇妖塔,那座罪恶之塔,梦幻之塔。
九黎身在塔中,燃烧妖魂,作倾力一击,塔身符箓尽数亮起,如苍穹群星,熠熠生辉。
正当千钧一发之刻,天地异变,暑热退却,源源不断涌入此界的离火之气骤然消失,寰宇恢复清明,春风和煦,细雨蒙蒙,滋润着大地万物。
九黎和司徒凰心有所感,一在塔内,一在塔外,不约而同举头遥望,望向极北之地。
罡风肆虐,片云也无,青冥剑钉在虚空中,微微颤抖,忽然发出一声哀鸣,裂缝被大力硬生生撑开,一条粗壮胳膊凭空探出,左右摸索了片刻,将青冥剑摘在手中,一个身影顺势挤入,回手一捏,施展大神通,将通往彼界的门户合拢。
他将青冥剑上下看了一回,赞道:“好剑!”轻轻一抖,将散失在外的剑灵收回剑中。
流石峰温汤谷中,清明倚树而坐,面对汩汩温泉发呆,忽然心血来潮,闷哼一声,一团微光从颅顶飞出,投极北而去,老朽的身躯崩散为无数剑丝,渐次隐没在虚空中。
天禄吓了一跳,呆呆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知再要等多少年,清明才能迎来下一次剑灵化形的机会。
她的命运,又如何呢?
东海之上,剑拔弩张的局势缓和下来,九黎从镇妖塔中飞出,脸色变幻,司徒凰也没有趁机出手,低头沉吟不语,似乎遇到了棘手的大难题。
雨丝连绵不绝,打湿了众人的衣衫,谁都没有出声,一个个侧耳倾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司徒凰率先打破僵局,道:“只来了一个,探路的先行者,朝这里来了。”
九黎道:“知道是谁吗?”
司徒凰心中有数,却没有回答,冷笑道:“你这个蠢货,这座塔,禁锢了太多的妖魂,简直就是指引他赶来的灯塔!”
九黎心中一凛,急忙将镇妖塔一拍,塔身剧烈颤抖,迅速缩小为一柄古剑,然而已经太迟了,一声怒号,从极北鼓风而来,刹那间淹没了天地。
司徒凰暗暗叹息,若她修成三十二如来金身,自不惧来人,眼下之计,唯有暂避其锋芒了。当下一拍颅顶,金身溃散,恢复了妖凤的原身,将双翅一展,身影蓦地消失,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竟弃了栖身万载的碧梧岛,不知所踪。
九黎一颗心沉到谷底,涩然道:“大敌降至,你们速速离开此地,逃得越远越好,再迟,就来不及了。”
“大敌将至?”潘乘年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几分。
“天妖的宿敌,那一界的强者,终于被他们打开这方洞天,冲了进来!”九黎长叹一声,催促道,“快走,死生有命,能多逃一个就多逃一个,给这方天地留几分希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潘、楚二人对视一眼,妖凤仓皇而走,九黎如此颓废,这一场风波,断然非同小可,一时也不及细想,当下各御至宝,驾遁光飞去。
九黎将炼妖剑归入鞘中,闪到魏十七身旁,连剑带鞘塞入他手中,低声道:“拿着,仔细藏好,他们既然能进来,你们就可以出去。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出此界,入彼界,收了洞天灵宝,是挽救这方天地的唯一机会。”
阮静终究隔了一层,不清楚这个世界最根本的秘密,魏十七却明白九黎这几句话的分量,他也是果决之人,接过炼妖剑,收入剑囊之中,道一声:“珍重!”从眉心挤出剑丸,御起藏雪剑,带着阮静疾飞而去。
九黎目送二人远去,心神一阵恍惚,世事叵测,变生肘腋,谁能预料到这种种变化,大敌处心积虑要打开此界,一劳永逸地剿灭天妖,对他们来说,万载悠悠岁月,只是短短百年光阴。
此界的万载悠悠岁月,彼界的短短百年光阴。
现在,他们终于进来了,虽然只是一条小小的裂缝,虽然只是一个探路的先行者。
战争的阴影,业已出现在天际。
怒号之声越来越响亮,撼天动地,震耳欲聋,九黎张开双臂,缓缓升上天空,面向北方,一缕缕剑丝从体内抽出,隐没在虚空中,布下宏大的剑阵。
他知道镇妖塔下妖魂的一切秘密,他知道来人的强大,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龙泽巴蛇,这些强横绝伦的天妖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一战而溃,被迫遁入洞天灵宝避难。
这具身躯得自法相真人,虽然迟了数万年,现在还给他,还来得及。
真人九泉之下若有灵,想必也会欣慰。
在他身后,魏十七压低藏雪剑,贴着海面飞遁而逃。这一次,他没有将遁速催到极致,生怕滚滚雷音惊动了大敌。阮静紧紧抱住他的腰,满头秀发在风中飞舞,心情忽地平静下来,她闭上眼睛,把头埋在他怀里,任凭他把自己带往哪里。
怒号声蓦地消失,余音犹在耳边徜徉。
魏十七抚摸着阮静的脸庞,呼吸着她的体香,低声道:“开始了。”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