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家(1 / 1)

公孙氏是举族聚居,实际上,在城中挨着西门那片,近八分之一个令支城都几乎是公孙家的地盘,一族独自占领了三个城内的‘里’,连里门、里墙都省了。

占地如此广阔,倒不是说公孙氏的主支人口有多少,而是说这里面出仕为官的公孙氏族人太多。须知道,但凡是做到六百石的朝廷命官,然后一旦分家立业,就可以按照官方规制建立起相应规模的宅院。而一来二往的,世世代代,如此大大小小的宅院逐渐增多,这才有了公孙氏在这令支城中一言九鼎的地位。

不过,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比如讲公孙珣家里虽然很有钱,虽然西门外的市场、南门外的货栈全是公孙大娘的手笔,虽然这近些年来新起的宅院十之八九有她的赞助,虽然他家的房地产开发项目都已经做到了塞外的管子城了……但是,他本人所居住的宅院门楣却实在是不高。

因为,不能逾制。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与公孙越随意挥手作别后,甫一踏入了自家的房门,公孙珣便看到了早早等在那里的自家老娘。

于是,他当即就在门槛处下跪,以示自己远游不孝之罪。

公孙大娘其实原本有万般话要说的,但此时看到自己儿子跪在门口请罪,瞬间也就眼泪婆娑,言语难治了。

“一走一年多,”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公孙大娘不待去擦自己的宝贝眼镜,却是赶紧上前把自己儿子从地上拽了起来。“连字都有了,还变得那么古板,进门就下跪?”

公孙珣起身强笑道:“确实如此,在外面经历的多了,咋一回来,恐怕跟母亲的风格不合……”

公孙大娘连连摇头:“我哪里还有什么风格?几十年过去了,风格再不一样,也要被这个世道磨平了。”

“还是能感觉到的。”公孙珣继续笑道。“在洛阳一年多,见了各种人物,言谈一定要遵循礼节,可见到母亲,终究是随意了不少。”

“那是因为我是你娘,跟风格什么的没关系。”公孙大娘再度摇头,可话说到这里,却是终于展颜一笑。“不过也无所谓了,我们母子俩管什么风格不风格呢?”

公孙珣看到母亲露出笑脸,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劝对方去清洗眼镜,好方便来看自己带回来的各项物什……你还别说,不愧是亲娘俩,这当儿子的带回来的东西基本上都能符合当娘的价值观:

那一大窝猫自然不用说了,公孙大娘抱起其中一只最重的胖猫连连感慨,说什么两辈子加一块总算也混成了一个有猫的成功人士了,只是这公猫既然已经做了种,出了一窝小猫,那就该尽早骟掉;

至于蔡邕所书的儒家七经和《四十二章经》也是让公孙大娘欣喜异常,用她的话说,这原件不仅可以收起来当传家宝,还正好能用她正在研制的雕版印刷技术上,她可是准备用这玩意名垂千古的;

然后还有娄圭这个从南阳来的账房,公孙大娘更是分外满意……虽然据说是装箱子里偷运过黄河的,所谓‘偷渡’是也……但能有一个历史名人当账房想想都带感!不过她也说了,就是有点年轻,也不晓得智力值到位了没有,于是分分钟又叫来账房目前管事的李三娘,让她把人带走去做培训!

总而言之,公孙大娘之前积攒了一年的牢骚,却在甫一见面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更只是不停的感慨自己儿子孝顺罢了。

而这种表现,无疑也是天底下做母亲的通病。

等抱着那只胖猫回到屋内候,近二十年没走出辽西的公孙大娘又赶紧让婢女准备温开水,然后开始听自己儿子讲解一些趣闻……卢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提,但是一些别的见闻却着实让公孙大娘有些情绪复杂:

比如说曹操和夏侯家只是世代联姻的亲戚,却并不是同一宗门;

再比如说吕范轻松识破自己的套路,却因为自己帮他仗义执言而当场认主;

还比如说那蔡文姬还在啃手指的年纪,考虑到她爹的长相,她也不可能是美女的猜测;

最后,还有自己同门甄逸恍惚间好像就是那洛神的父亲,但偏偏来时遇到他给刚出生不久女儿取名却叫甄姜……

总之,如是种种,倒是让公孙大娘跟着惊疑不定了起来。

“现在想想,这恐怕才是所谓历史真相。”公孙大娘略显不安道。“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东西,也不过是隔着一千八百年的雾里观花,很多说不定是如汉高祖杀白蛇之类的附会……”

“但大势是对的。”公孙珣咽了一口温开水后毫不犹豫的答道。“太平道张角心存二心,造反不成后反而懂得吸取教训卷土重来,熬过这段时间,恐怕会愈发做大;而按照韩遂的说法,西凉羌乱隐忧未去,指不定哪天局势就要沸腾;至于山东河北,儿子则是亲眼所见,豪强压迫越来越重,几乎民不聊生;可与此同时,朝中士大夫却个个尸位素餐,宦官又只知道强取豪夺,双方内斗不休,反而没几个人愿意照看局势……所以讲,母亲你说的那些,抛开小节,十之八九还是对头的。这就好像现在读《史记》,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汉高祖斩白蛇之类的说法跟‘大楚兴,陈胜王’是一回事,但夺天下的终究却如《史记》所言,是那沛县刘家子!”

公孙大娘抱着那只大猫缓缓点头:“这便对了……我一个女频宫斗加灵异写手,又不指望能有什么本事辅佐你能称王称霸,只要咱们娘俩能熬过这个乱世就好。所谓‘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这就足够了!”

公孙珣连连点头,却又把话题引到了来时遇到的太守家人身上。

“换言之,”公孙珣讲述完这番遭遇以后忍不住称赞道。“那位老夫人着实气度非凡,这种人养出的儿子只怕也不会太差,就是不知道辽西这里如何看待这位新来的赵太守?”

“你还真问到点子上了。”公孙大娘闻言稍微皱了下眉头。“族里对这位赵太守其实是很犹豫的,而赵太守的作为也确实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这倒是奇了怪了。”公孙珣好奇道。“族中向来讲究一个趋利避害,这赵太守只要不动族里的根基,那他自然是个‘好太守’,若动了族中的根基,那他自然是个‘坏太守’,怎么会犹豫呢?而且母亲你也是见识非凡的人,消息灵通,评价人自有一番标准和路数……怎么连你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因为这个赵苞赵太守确实让人感觉无所适从。”公孙大娘继续皱眉道。“他从出身上就很奇怪……你知道他是中常侍赵忠的从弟吗?”

正要举起陶杯再喝口水的公孙珣猛地为之一滞,却是差点没把手里的水给出去。

从弟,却非族弟,这就意味着这位太守和那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是未出五服的兄弟。而这年头宗族观念极强,只要未出五服,那就是记入官方档案的兄弟,是非常亲密的,是要讲究一个荣辱与共的,甚至是要共同承担法律责任的!换言之,不出大意外的话,那天下人一般会视你们为一体的!

这里多说一句,如公孙珣与公孙瓒、公孙越,还有那个公孙氏嫡脉中的公孙范,其实全都是如此关系。

“明白了吧?”公孙大娘继续道。“这可是一位惹不起的真神。你之前刚到洛阳时不是还来信说什么宦官子弟肆意荼毒乡里吗?那咱们这赵苞赵太守,恐怕就是天底下来头最大,也恐怕是天底下官位最高的一个‘宦官子弟’……你说,族里能不犹豫吗?巴结吧,怕引起士人非议,不去巴结呢,又怕真的惹怒这位,直接一个大祸临头!”

公孙珣游疑不定,却总觉的哪里不对的样子。

“对了。”公孙大娘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阿瓒现如今也不在郡中了,侯太守也是担心自己自己女婿落入到宦官子弟手里,然后被人羞辱,再加上上谷那边也不是很远,说不定还有立功的地方,所以就直接就把他带到那边了……”

“那、那我呢?”公孙珣脑子已经成了一片浆糊。

“你……你不如先在家等等。”公孙大娘叹气道。“实在不行就辞去了这个吏员,在家养两年声望,然后直接运作一个孝廉……辽西是边郡,这方面有优待,人口十几万就能每年一个孝廉。而如今阿瓒去了上谷,公孙氏的底子又在这里,郡中也就是一个公孙范和一个田氏的田楷有些麻烦罢了,就算是不去当吏员,那两三年中轮也能轮到你这个当朝光禄勋的入室弟子!”

公孙珣为之默然,却是忽然又想起了那位赵老夫人的风采……说实话,就赵家人赶路的那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宦官子弟’作风吧?反而隐约有些是名臣子弟的味道!这种人真要躲吗?

但是,但是……

公孙珣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公孙大娘继续皱眉说道。“按照你的描述,这赵老夫人也是一位人物,他儿子未必就是如我们所想……实际上,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不然,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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